Chapter 22

  秦莞韵住回了家,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医院,愿意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待着。

  她躺在老人椅上,慢慢摇晃着,春日的光落在她脸上,一道道皱纹清晰可见。

  她似秋日里的一片黄叶,只等人摇晃树干,就飘落下来。

  归落土壤,化作护花泥。

  祝初一买了一箱有机特仑苏,她在超市里转悠半天,牛奶是能喝的吧。

  门口犹豫,近乡情怯,一时不知怎么面对。她一年里来得甚少,也许是心里一直记恨,从没敞开心扉接纳秦莞韵。

  不能接受她抛弃自己,又若无其事地回来找自己。

  秦莞韵在庭院里朝祝初一招手,“小初,你来了。快过来。”

  “还给我带礼品了,真贴心。”

  “你男朋友呢,没来吗?”

  “看来我的心愿是完不成了。”

  ... ....

  秦莞韵握着祝初一的手,一直喃喃自语,像是在关心,又像是想方设法跟她多聊天。

  “还怪我吗?”

  祝初一太孤独了,她对秦莞韵的感情是个矛盾体。

  身边唯一的至亲,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

  祝初一向秦莞韵摇摇头,好半晌,她说:“人年轻,虽然不懂事,但有自己的选择,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可那时候你应该跟我说再见。”

  好让我知道,还会有见到妈妈的那天。

  秦莞韵跟祝初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藏地生死书》里说,人走之前有三件事很重要:放下、道别、安详地走。

  祝初一想让秦莞韵了无遗憾的闭眼,“我不怪你,妈妈。”

  眼泪就这么掉下来,在白色裤子上浸出一滩水迹。不是不难过。她最后的家人,即将离开。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活在没有爱的世界。

  秦莞韵最后靠在丈夫怀里,嘴角带着笑。很安详。

  秦莞韵去世,祝初一忙着张罗后事。这些流程,于她并不陌生。那年祝晋鸿也是走得这么突然。

  林至舫帮着祝初一跑上跑下。选墓地的时候,祝初一拦住林至舫刷卡,她知道那是谁的意思。也许她心里有气,她偏不让他弥补。

  祝初一自己给秦莞韵选了块风景不错的地方,用了她一半的积蓄。

  阎齐始终没露面,整个人联系不上。

  祝初一照常上下班,把阎齐拉进通讯录黑名单。

  **

  十月过后,川城进入晚秋。秦莞韵是九月底走的,刚好有国庆假期,祝初一尽最后一份子女的责任。虽然,秦莞韵有二十五年未曾管过她。

  每逢夜晚下雨,檐前雨细细碎碎,打到别家雨棚上,她就睡不着,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晚上十点躺着,直到隔天早晨七点,眼睛熬得通红,血丝一网一网的浮出,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凉意缭绕的秋雨里,祝初一终于认命,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阎齐是真的铁石心肠。

  她揉揉脸,拿冷毛巾擦过,就出门上班。

  七点半的地铁站还不算高峰,勉强有站立空间。她透过玻璃看清自己的脸,憔悴且惨白的脸。

  她本身生得白,气血亏加上没休息好,脸上再没半点血色,像川城的天空,瞧不见半点晴朗的迹象。

  她穿了一身淡绿色运动装,坐在办公室自己的小隔间,素皙的手指敲着字,人难受极了。

  外头又下雨了。

  雨和尘土的清新,混成一丝凉意,偏偏捂出莫名的闷热,压得人抑郁。天气对人心情的影响,真不是没有科学依据。

  邮箱叮咚响,跳出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江孜。她赶紧打开,全是她翻译出错的地方。江孜很严格,容不得半点丝毫不规矩,排版不对也打下来重改。

  祝初一深呼吸,去洗手间拿清水轻拍脸,抑住这股没由来的心慌。

  她皮肤白净,素来不打底,至多应酬时涂点口红。

  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沾湿了鬓发,像颗失去颜色的人间水蜜桃。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住眼泪。

  其实已经够坚强了。

  秦莞韵被推去火化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肉身尚在的妈妈,化了雍容的入殓妆,显得很祥和。

  就像五岁那年的夏日午后,秦莞韵侧在她身旁睡着了,只是再醒来时,她妈妈已经不要她了。

  这个女人早已松弛的手臂也曾温柔地哄她睡觉,这个女人的怀抱也曾在寒冬暖过她的脚。只是之后的遥远岁月使所有温情冷漠而冰冷。

  秦莞韵的另一个女儿搂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场的人似乎都忽略了,那也是祝初一的妈妈,祝初一甚至没来得及再抱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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