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灵犀知心意,相知总有期

  声音渐渐飘渺,随着那袭白衣散在风雪里。他推开门,门“吱呀”一声响,屋里的灯光闪了闪。那橘黄色的光,一直亮到半夜。

  大雪下了一夜,第二日清泱起来,便看到外面椅子上躺着一个人,师爷椅已经摇不动了,被冻在雪地里,那人被厚厚的白雪埋了,早已瞧不清面目。她跑出去,将厚雪扒开,雪中露出一张清绝冷凝的脸,她笑:“报了恩,为何还上来?”一双眼睛清清亮亮,映着天地苍茫。女子也不要人回答,笑吟吟问道:“我要去京城了,你去不去?”那娇羞朝气的样子,恍惚可以看见她的十四岁。

  他动了动手,落下扬扬洒洒一堆雪,白色的人伸手拂去她眉上的雪花。

  “自然是去的。”

  她点点头,起了身,拂去身上的落雪,进了屋。

  “云望,有人和我们一块儿去……”

  他闭了眼,身上的厚雪消失了,冻住椅角的冰不见了,师爷椅摇起来,雪花飘在他上方,没有落下来。旁边的师爷椅被厚厚的积雪盖住,快要看不出是什么了。

  沈云望,当朝宰相,十年前高中状元,殿试上得皇帝赞赏,从此平步青云,官至宰相。他衣锦还乡,带回的赏赐从村西排到村东,家家户户,见者有份。

  孙大娘穿着新做的袄子来看她,是欢喜的。

  “先生,你等着了……”声线在抖,眼眶红着。

  她笑,将桌上的镯子套在孙大娘手上,也不说话。

  待人走了,旁边的人啜着茶,看着她摇头——“胡闹。那是聘礼,随随便便怎就给了他人?”老坑翡翠,千金难求,这世上只此一只。

  “这村里的人都待我极好,孙大娘更不用说,十余年来一直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我手上有了好东西,用不着,不给她给谁?”

  沈云望将腰前的玉佩取下来,放入她手中。

  “这可不许乱给了。”

  她抚着“相”字,问道:“我若在京城犯了法,这玉佩救我不救?”

  “它便是我,清泱。”他凝着她道,“这世间,你只要不惹最上面那个人,没人困得住你。”

  “我惹皇帝做什么。”她将头凑近人怀里,拱了拱,“云望,你身上好香。”

  “胡说。”沈云望敲了敲她,“我一个七尺男儿,不涂脂抹粉,哪儿来香气……”

  “……就香。”

  “女孩家家,赖在男子怀里成何体统。”

  “那你抱我作甚?”

  “你若不赖着我,我如何抱得你?”

  “我赖着你,与你抱着我有何干系?”

  椅子上的人闭着眼噙着笑,摇啊摇,天地风雪,簌簌如尘。墓碑上停着一只黑色的鸟,碑前的酒已经结冰了。

  他睁了眼,抬手拭去唇边的血,眯眼看了看。“像不像那一世染红她白袍子的血呢,玄色?”

  “不像。”

  “怎么不像?”那唇好像更红了,眼角的弧度似变得细长起来。

  “那世她心心念念全是你却死在你手中,那血,她不愿见到。”

  “我若知道是她,又怎会下得去手?”

  “你为何不知道是她?”

  “……不知。”

  是的,他不知道。直至现在,他依旧不知。明明就是她,为何又不是她。

  时间一晃便是半月,这半月,屋外的人依旧呆在屋外,屋里的人依旧呆在屋里。大雪隔几天下一次,女子隔几天出来扒一次雪,不至于让人活活埋了。屋里的人将柴火添得旺盛,噼里啪啦响,映着女子红彤彤的脸火光闪烁的眼睛。

  “年前可愿走?”

  “不走。”

  “好。”

  三道加急文书,隔三日便来一道。内容都是一样的——朝中无相,成何体统。他看了,随手丢在一边,帮着穿白裙子的人折菜。

  “怎的穿上白色了?”

  “好看不好看?”

  “好看。”

  女子笑。

  又过了大半月,进来送文书的人抬眼瞧了瞧她,欲言又止。

  “出去。”男子将他送来的文书丢在一边,闭着眼养神。

  官员退下。

  “你可在京城娶了公主为妻?”

  男子睁眼,“未曾。怎的问这个?”

  “那皇上为何如此催你?”

  男子笑了,“因为沈云望德才无双,朝中少了他一日都不行。”

  女子眯眼笑。

  这一捱,便捱到除夕。

  京城里带回的烟花确实比小城里买的好看,姹紫嫣红,嘭嘭作响,震得人耳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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