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也会原谅他

  据宗信外公说,他出生后没多久,他尚未娶妻的舅舅英年早逝,他外婆受不住没多久也抑郁而终。茫蛮寨的人信命,边境交界处的法寺高人看过宗信面相后,说他天煞孤星,前世杀孽过重,今生命中劫数甚多,需得在寺庙中长大才后方能克化几许。

  就因为这个看上去瞎扯的理由,宗白和顾恺将宗信放养在了西南边陲的一座寺庙里,强逼着他做了个清心寡欲的小沙弥。

  所以外公过世后的宗信叛逆嚣张,像是触底反弹似的要把人生前十年积的活力,都迸发出来。

  茫蛮寨宗九哥,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宗信给自己在【南诏】立的人设,是个有了点年纪的佛系总裁,平时发的动态不是讲禅经就是山中轶事,分享的影视作品和音乐大多也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

  但现实生活中的宗信,实际上还没到叁十周岁,是个生活单调的“成功人士”。

  说他日复一日吧,他却总是奔波在景陇与茫蛮之间,偶尔也参与一下【南诏】的团建,更多时候喜欢在外公留下来的「六尘」招待客人;说他声色犬马吧,这人也没什么抽烟喝酒泡吧的嗜好,是独处惯了的人。

  拍婚纱照的时候他嘴贱,说顾熹没朋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阿佑是弟弟,汤子昂他们那些一起打拼的是事业上的兄弟,不谈私事。

  不过宗信也没什么私事可言,他在人间彳亍近叁十载,烟火都是别人的,他只有灶台两叁,一荤一素,形单影只。

  他本以为他人生的大风大浪,该是在少年时期就受尽了。

  谁知二十八岁那年,阿佑才跟他说,他有个双胞胎哥哥,被送到方志武身边做卧底好些年了,他爸也就是现在的参谋长林浩觉得已经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刻,问他要方玲珑这个人。

  宗信想过,他们从方玲珑下手,说好听的是拉拢,说难听点就是做人质。可他清楚地知道,方玲珑这个女儿对方志武来说没这么重要。

  “那么谁更重要呢?”阿佑问。

  “沉茹婷和念云。”

  “可是念云已经死了。”

  “我们可以假装她没死——你忘了从一开始,方玲珑靠近我们的目的,不就是想证实念云到底死了没吗——我们找个傀儡。”

  “九哥,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人选了?”

  宗信没说话,他对于云州顾家还有童养媳的事向来叁缄其口,如今却是不得不拾起那枚最有利的棋子。

  却是没想到,这枚棋子非但泼辣蛮横不说,动起手也是个狠角儿。

  宗信在顾熹手上吃了这么多次亏,回回不长记性。她越记恨他,他就越喜欢她。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都在心中问佛,自己是不是个变态。

  佛祖不会告诉他答案,他就默认自己是。

  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顾熹时,一切都已经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顾熹身在局中,宗信胆战心惊,悔不当初。

  但他别无选择,哪怕时光倒流,他还是一样会让顾熹成为那个阵眼。只不过,他不会再因为她是沉茹婷养大的女儿,就一味羞辱刻薄她了。

  有时候他甚至想感谢沉茹婷,哪怕她给了顾熹令她窒息的爱,但她也让顾熹重新拥有了爱,让顾熹还能有这么多年,可以肆无忌惮地叫人“阿妈”。

  哪像他,娶了这世界上另一个倒霉蛋顾熹,余生照样没爸妈可叫。

  在窑井中命悬一线之时,宗信把顾熹送走后,等待营救过程中他回忆了很多事,他年少时梦魇一般落在心里的那场大雪,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飘飞了。

  后来他产生片刻的幻觉,眼前的满天飞雪中出现了顾熹稚嫩的面庞,她在井口把手递给他,跟他说,“快跑。”

  宗信挣扎要举起自己手臂,华容道的石门却倏忽被打开,他被方志武挟持带走。

  再后来,千钧一发之时,宗信亲手开枪了结了方志武的性命。

  他才终于明白,他出生时就被预言的杀戮之孽,是怎么一回事。

  从此他

  他怕佛祖怪他杀生,怪他血罪负身,怪他失去虔诚。

  顾熹是在出月子以后才察觉到,好像宗信突然就不在每月十五吃素了。

  她觉得奇怪,就问他怎么一回事。

  他没说实话,笑称要陪她吃孕妇餐和月子餐,吃素不方便,就掀过这一页了。

  但是顾熹没有掀过去。

  那月十五,她让宗信带她去了他自小生长的那座寺庙,他外公的灵位供奉在那里。夫妻二人给外公上过香,宗信怕寺庙的香火味对刚出月子的顾熹身体不好,就想着带她早点离开。

  顾熹却是拉着他到一尊大佛前跪下,宗信见她双手合十,闭上眼跟佛祖念念有词道,“佛祖佛祖,从前啊有一个你的信徒,他呢,家里有好些佛龛,每个月十五都会虔诚地吃素拜一拜您。”

  宗信侧坐在垫子上,看着顾熹认真的模样直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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