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行时

  十一月的蓟城已经很冷了。

  初雪飘落在街头, 行人来去匆忙,一群小孩追逐在街巷里, 其中一个不小心摔倒了, 但厚厚的袄衣减弱了伤害, 那孩子只是揉了揉膝盖,又咧开嘴,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走到巷口时, 一名眉头皱纹很深,长得瘦弱的矮小的汉子裹紧了身上带着补丁的棉袄, 和他们擦身而过,他看着这些小孩的里带了一丝羡慕, 脚步却没有丝毫停留,直直走进了巷尾的一处房间。

  开门进屋时, 房间里甚冷, 并未点着火炕,七八个挤在炕上取暖的青年看到他回来了,纷纷用扶余话招呼着阿木叔。

  “说过多少次了, ”阿木斥责道, “来了蓟城就要多说官话,不然学起慢, 学不会官话, 咱们就要被辽东的人克扣,知不知道”

  这些瘦弱的青年们都熟练地应声,还有人邀功地告诉他“阿木叔, 今天坊里有白蒸饼,我给你留了,还是热的,快吃吧。”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雪白的馒头,哆嗦着跳下来,递给阿木。

  阿木一边让他快上去挤着,一边拿着馒头,一口口细细地嚼着。

  白蒸饼又软又甜,越嚼越香,是他们很少吃到的吃食。

  众人看着他,又忍不住问道“阿木叔,听说你今天去了那个贵人的地方,修法那处大院,是真的么”

  阿木嗯了一声,继续嚼。

  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族人们纷纷问了起来“那院子特别大对不对”

  “见到渤海公大人有没有啊”

  “矿上的事情怎么说呢”

  “咱们能入蓟城的户籍么”

  阿木停止了咀嚼,抬头看他们亮晶晶的目光,顿了一下,才缓缓道“没见到渤海公,咱们的意思,已经传给那里的崔大人知晓了,她会转告给渤海公的。其它的,我没说。”

  族人们纷纷点头,又有人期盼地问“阿木叔,你说,渤海公会给族人钱财么”

  “应该会吧,”阿木低下头,“咱们部落的儿郎在矿洞里折了十三个,要是不给,开春时,部落就很难熬。”

  族人们都有些悲伤地垂下头“真的么,可是他们不是从辽东过来的,渤海公会认么”

  他们扶余人被高句丽和鲜卑欺负,辽东的希银太守让他们来蓟城作活,只抽一些叫“介绍”的费用,可是很多扶余人舍不得交这这些钱,加上希银对佣工很是挑剔,于是很多人便干脆饶过辽东,从燕山入关,走慕容鲜卑地盘过来。

  但是没有希银太守给的荐书,他们时常碰壁,找到的活是那些小世族家的产业,大多钱少,还很危险,就如这次去了一个世家大族的矿上做活,一半的人都未能出来,只能找来这里几年的阿木叔帮助。

  “不知道,”阿木也安慰他们,只是很镇定地道,“但那些异人说的对,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

  青年们的目光更明亮了。

  阿木吃完了馒头,才道“明天卖些炭火,这入冬了,不起炕火不行。”

  “不用不用,我们抗的住,这里哪比得上弱水河冷呢”

  “对,要是在白山里,这个时节雪都得多厚了。”

  “这里炭火都是石炭,便宜耐烧,花不了多少钱。”阿木看他们一眼,“你们安心做活,明天跟我去买,在蓟城里东西足,冻不死你们。”

  阿木曾经是织坊里的挑夫,后来带着家乡的扶余人,组了个挑运队,专门帮人搬货,但最近来了一伙凉州大马,有马有车,抢了他们不少生意。

  这几年,蓟城的底层也有不少势力,鲜卑的车马队、本地的庶民、扶余的挑夫、还有河船和海船两家,阿木每日劳碌之后,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听茶馆的说书人读报。

  对以前的他来说,那是另外一个世界,遥不可及,却又精彩无比,但如今,修法的大事,让他忍不住想得更多。

  这是可以向渤海公谏言的机会,他虽是地位地下的异族,却真的很想让族人过得好一点。

  可是上次在台上,只是提了矿工,他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勇气了。

  下了台这几天,他都在反思自己为什么那么没出息,他明明还想说很多,还想告诉渤海公,他们非常感激她。

  就在这时,便听说书先先生一惊道“这可不得了今天的修法总结,报上说,有人提议要把胡人赶出去呢”

  “这是为何”茶馆里都是些关心时政的人,顿时就喧哗起来。

  “大概是回报吧,别忘了,前些日子草原在修法会提议,想挤占幽州本地的名额呢。”

  “去他娘的,凭啥,胡人还读,认得数字么”

  旁边一个蓝眼的羯人瞬间就把酒碗重重放在桌上“胡人怎么了,吃你家面了爷爷我保卫上党的时候,你们不知道还在哪逃荒呢”

  “你穷吼什么,一切还不是要渤海公做主”

  “就是就是”

  阿木有些萧瑟地在角落里听着书,心想他们扶余人,何时才能存上学资,入了户籍,也去学文识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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