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路知意终于把视线从卷子上收了回来,轻飘飘抬头,和他对视,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哪怕他凑得极近,眼看着就要贴上来了。

  她平静地看着那双眼睛。

  很亮,很年轻,没被人生的艰难折磨过,尚在丰厚的物质生活里我行我素着。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

  路知意说:“你的目的不就是激怒我?我要是轻易就生气了,那不是让你称心如意了吗?”

  小孩不笑了。

  他眯起眼睛,终于收起彬彬有礼的假象,“你放弃吧,再怎么补课也没用的。你答应我妈帮我提高英语成绩,对吧?提高多少分?及格?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次比一次考得差,让你交不了差?”

  路知意点头,“我信。”

  她扫了眼那几套卷子。

  “我一点都不怀疑你的能力,实际上我对你很有信心,你完全可以精确到个位数,下次考6分,再下一次5分,直到某天零分。”

  “……”小孩冷冰冰看着她。

  她直勾勾对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让,“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精确地避开所有正确答案吗?烂到极点的差生?不,成绩再差劲,也有几分狗屎运。”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路知意终于弯唇笑了笑,亲切地望着他,“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答应过你妈妈任何有关成绩的请求。这大概也多亏了你,赶走过太多家教,以至于只要有人肯来教你,你妈妈就感恩戴德地把人请进门了。而根据这两天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相当出色,事实上出色到根本不需要请家教的地步。”

  “所以?”小孩的声音愈加冰冷。

  “所以?我确实来自高原,确实又土又穷,确实很需要这笔家教费用。既然你喜欢假装差生,我又刚好喜欢这份家教费用,所以——”路知意将桌上的卷子翻了一面,“所以,第三十二题,我们来看一看它为什么选d。”

  有那么一刻,路知意很想笑,但她憋住了。

  她发誓她肯定听见了小孩牙齿咯咯响的声音。

  *

  陈家老爷子七十大寿那天,一家人都赶回了老宅。

  老爷子早年是国内空气动力学的北斗,后来身体不济,在老伴的劝说下来退了下来,在家安享晚年。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谈笑风生。

  大儿子陈宇森从事法律工作,谈起这半年来经手的几件印象深刻的案子,众人七嘴八舌点评。

  二女儿陈宇琳在大学任教,继承了老爷子的衣钵,也研究空气动力学。

  她一开口,一大波外星词汇正在袭来。

  众人纷纷转移话题。

  “哎,那什么,隔壁王大爷的孙子前几天在美国结婚了。”

  “是吗?我小时候还跟他一起跳过井呢。”

  “跳,跳什么玩意儿?”

  “跳井。他说下面在发光,肯定有金子,老子信了他的邪——”

  陈声出口就是老子辈,立马被陈宇森喝止住,“陈声!”

  陈声笑了两声,看了自家老子一眼,打住。

  一旁的陈郡伟还想知道下,凑过来,“然后呢?”

  “然后?”陈声朝父亲努努下巴,“然后你哥不敢讲了,怕这个真老子捶他。”

  正好,陈郡伟也不想听大人们那些无聊的对白了,说了句:“我吃饱了。”然后使了个眼色,让陈声一起去阳台上吹吹风,透透气。

  秋夜微凉,阳台外是一片澄澈月光。

  老宅在郊区,外面有瓜田,有农舍,有小径,有麦田。

  陈家往上数几代,也是农家出身,只是后来陈老爷子有出息了,读书读出了一条路来,可人老了,还是愿意回到这安静的乡下郊区,听蛙鸣,看虫飞。

  遂翻新了房子,建成了郊区的小别墅。

  吹着风,陈郡伟问:“后来呢?你真跟隔壁那小子跳井了?”

  “哪能呢?你哥又不傻。”陈声笑了两声,伸手慢条斯理一比,“我数一二三,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了。”

  陈郡伟噗的一声笑出来。

  他回头看了眼,从包里摸出包烟,拈了一根凑到嘴边。

  打火机啪嗒一声,幽蓝色的光芒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陈声眼神一沉,伸手抽走那根烟,狠狠一掐,扔地上了。

  “喂你——”陈郡伟急了,“那可是外烟,贵着呢!”

  “好的不学,倒把抽烟学会了。”

  “得了吧哥,你不就比我大几岁?平常疯起来没个人样,到我跟前摆起长辈架子了。”陈郡伟翻了个白眼,欲再掏烟。

  陈声瞥他一眼,警告:“你再往外掏一根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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