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五 神策御林

玉尺,狠狠拍在他的纸边。谁知玉尺薄脆,被她一拍之下,顿时断为两截。而断掉的上半截直接飞出去,在地砖之上顿时摔成粉碎,清脆的断响在殿内骤然响起。

  这尖锐的一声,仿佛在他们的心口也划出一道尖锐的口子。李舒白丢开笔,冷冷问:“可笑的自尊心?”

  “没错,就是你所谓的男人尊严,觉得好像接受了我的帮助,自己就没有了面子一样!你这样偏责于我,就能对如今的局势有帮助吗?”黄梓瑕用力地呼吸着,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难道你不明白,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冷笑道:“无须你为我做什么。若你肯乖乖听从我的话,听话地待在成都、待在府中,我倒不必有如今这样的麻烦。”

  她不敢置信,不敢相信他会如此迁怒于自己。她摇着头,缓缓退了一步,颤声问:“你的意思……这一切麻烦,是我引来的?”

  李舒白见她脸色苍白,唇色青紫,也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情绪太过悲怆所致。他虽然聪明绝世,可毕竟不了解女子,所以也不知如何应对。见她神情如此,只觉得心口剧痛,但又不得不硬起心肠,说:“梓瑕,人贵自知,不要让我后悔遇见你。”

  黄梓瑕的脸上浮起一层惨淡笑意,喃喃问:“所以,连我们相识一场,也要变成错误了吗?”

  李舒白摇头,只说:“你去收拾一下,待雪停之后便前往南诏吧。”

  “好……我会离开你。”她最后丢下这一句,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便出了门,径自穿过庭中纷纷扬扬的大雪,向着外面走去。

  头也不回,快步穿过庭院,几乎是在奔离。

  李舒白抬头看着她踏雪而去,只觉得心中万千杂乱思绪,抬笔只写了两个字,便觉无法下笔。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她走过的脚印痕迹早已被雪覆盖,松柏已经只剩了形状,下面青翠颜色丝毫未能泄露。整个庭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与他的心一样空荡无凭。

  黄梓瑕快步穿过重重庭院,向着大门奔去。

  眼睛灼热滚烫,里面的东西已经无法再存蓄,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风冷刺骨,她却仿佛完全没感觉到,疾步走过三重门庭,九转回廊。

  眼前的景物,在风雪之中只剩下模糊一片。她心里只想着自己丢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一步步走去。

  雪下得极大,小宦官卢云中坐在夔王府的门房之中,正烤着火炉剥花生,看见风雪中她从回廊后出来,不由得大惊。他赶紧站起来,拉着她到火炉边,看着她冻得青紫的脸色,顿脚说道:“哎哟,好歹披个斗篷啊!你要是冻着了,我们王爷那边可不好交代!”

  她木然低头,说:“不用交代了。”

  “啊?”卢云中不解地看着她。

  “我有急事,必须得走了。”她抬手在腕上,扣住那条穿系红豆的金丝,想要将它取下。然而在火光映照下,她望着这两点如血的红豆,又怔怔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还是垂下了手,任由它滑落在自己的手腕之上。

  卢云中赶紧问:“这么大雪天你去哪儿?叫马车送你呀!”

  她摇了摇头,只看着前方街道问:“王公公走了?”

  “刚走,和你正是前后脚呢。”卢云中看着雪上尚且留存的车辙痕迹说道。

  黄梓瑕再也不说什么,起身跑下台阶。卢云中吓了一跳,还在后面叫她,她却已经加快脚步,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他张大嘴巴,怔怔看了一会儿,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两个喷嚏,赶紧回头,跑回火炉边继续烤火去了。

  缟素长安,一片苍茫。

  黄梓瑕在肆乱风雪之中,循着王宗实车马痕迹,艰难走出永嘉坊。

  雪下得虽大,但毕竟王宗实过去不远,而车马一直朝北,然后痕迹便断在了兴宁坊安国寺门前。

  安国寺原名清禅寺,是会昌六年才改的名字,她小时候在长安,老人们还在称呼它的旧名。而如今,这么大的雪,马蹄和车轮必定打滑,他们必定要进内避雪去的。

  她便也走到寺门口,顾不得拂去衣上雪花,用力拍着紧闭的寺门。里面传来起落很快的奔跑步伐,她知道这必定不是僧人的,而该是神策军或御林军的——王宗实与王蕴一起到来,各自带领了一队人马。

  大雪纷飞,刺骨寒冷,她本就气血有亏,此时又在雪中跑得太过剧烈,靠在门上,觉得眼前发黑,身体虚弱无比,双脚根本无法再支撑自己站下去。

  她慢慢顺着门滑下,坐倒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她的右手紧抓着自己的左手腕,摸到了那条金丝之上,正偎依在一起的两颗红豆。

  光滑,温暖,轻轻贴在一起。

  就算她用手指拨开了,它们依然不屈不挠地滑落在一起,无论另一颗在哪里,只要轻轻一点力量,它们就会顺着中间的圆,向着对方紧紧靠拢,难以离分。

  而就在刚刚,她对送这两颗红豆的人说,我会离开你。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大颗的眼泪涌出她的眼眶,咸涩冰凉,滴滴坠地。她全身发抖,冻得面色青紫,只能无力蜷缩着,以冰凉的手抱住自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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