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 一

  “巫宁……”

  “唔？”

  巫真悄悄说：“你说，义父会改变主意么？”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会改，因为后来巫真和巫宁去了涂家庄，还带了他亲笔信去。那里，发生了那么多意想不到事情，还遇到了许多人……

  巫真咂了两下嘴，又问：“对了，上月你和义父去栖云寺做什么了啊？说是住两天就回来，却住了大半月才回来呢。”

  栖云寺？

  栖云寺我还记得……那年雁三儿和师公一起，我们回程时路过那座寺院，绕道上山去吃了一次素斋，那寺里方丈不是个俗人。而且，临走时师公还特意去他那里抄录了一张菜谱，这是我后来回了沙湖才知道，厨房三五不时就会做一次美味素斋，而且不是庄里人人都有，是单给我一个人。

  所以栖云寺我怎么会忘记？相反，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我没出声，巫真扯着我袖子摇晃：“到底那寺里有什么好玩儿？值得你们住这么久啊？”

  看着她亮晶晶眼睛，一副求知若渴状，我只是摇摇头。

  我不知道这些是真发生过往事，还是我渴望追寻过往臆想。

  这个巫真，又是不是真？

  从来没有哪一刻我这么深刻明白“真作假时假亦真”和“梦里不知身是客”两句话残酷含义。梦是映射现实，可是映射几分现实？有没有扭曲变化？这个谁知道？

  “不说算了。”她摔开我手。

  她眼中一闪而过是什么？嫉妒？怨愤？或许是我看错了。

  以前我或许不会想那么多……可是人心中只有埋下疑惑种子，那这颗种子迟早会发芽，长大……

  巫真，她究竟有没有背叛出卖过我？

  巫真不知去了哪里，我独立站寂静庭院中。

  或许是下雨了，天气显得极为闷热。

  人生中其他事，都可算小事。可是一个生，一个死，这两样……不其内。

  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我因何而死。

  “宁姑娘，先生叫你到书房去。”

  我答应了一声，缓缓挪动步子。

  父亲坐那里，我想多看他，可是，又怕他觉得怪异。

  他眉毛象雾中青山，浓淡匀宜，脸庞俊秀，鼻挺唇薄，年轻时必定颠倒无数。即使现人至中年，依然让人心折。

  他递过一封信：“你们后日动身，这信替我交予涂兄。”

  我将信接过来，封皮上什么也没有写。

  “记得，多听多看，少说少做。”

  我点点头。

  “怎么不太开心？”他轻声问。

  这次梦，和上次不同。

  上次我与雷芳一同入梦，梦中我们两个可以看到对方，说话，拉手……而梦中出现人，比如我师傅白宛，就没有理会我们。

  可是这个梦不同。

  巫真，还有父亲，他们都能看到我，同我说话交流……

  我小声说了句话，他没有听清，带着一点淡淡疑惑问：“你说什么？”

  我声音提高了一些，微微发颤。

  “要是我同您说，我现是梦中，您，巫真，还有这院子，这些都是我梦境……您相信吗？”

  他眉眼象是会说话一般，只看了我一眼，就奇异让我心神舒缓宁定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可是，已经问出来了，又收不回去。

  他铺开纸来，提笔写了一行字，抬头对我淡然一笑，轻声说：“过来看。”

  我缓缓抬腿迈步，走到桌案边。

  白纸上一行墨字。

  “梦里不知身是客。”

  我没想到会这里看到这行字。

  我视线从纸上，移到他脸上。

  “世事浮沉，人生也不过是大梦一场。谁是谁梦中人，这也难以分清。”

  他放下了笔，朝我伸出手来。

  我有些犹疑地抬起手，缓缓伸过去，握住他手掌。

  “看，此刻或是真实，而你以为真实可能才是一场幻梦。习练幻术人，时日一久总会有这样疑惑，有人困于迷障，虚实难分，甚至走火入魔，一辈子都清醒不过来。”

  他声音如清泉一般，潺潺流过人心底。

  庄周梦蝶，到底是庄周变了蝴蝶，还是蝴蝶变了庄周？

  这事圣人贤人都想不明白，普通人又怎么能找到答案。

  “是真是假，用眼睛分辨不出时候，就要用心去分辨……”他从袖中取出一对琉璃玉珠来，放到我手中：“这个你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