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有志于学者,都可入知味楼内,不许斋夫横加阻拦。即便如此,能不顾世俗偏见,大大方方闯入男人的地盘里看书的女人还是在少数。她侧着脸,人来人往的,看不清楚模样,只觉得身形有些面善,依稀像在哪里见过,她腰杆儿笔直,看姿态竟像个只有十七八岁的朝气蓬勃的少女。此时此刻正踮着脚尖,把书信往书里夹,还没忘郑重地抚平书页上的褶皱。俞峻他没看清楚这女郎的模样,但这书皮上“四书析疑”这四个大字就这般鲜明地撞入了眼底。那一瞬间,俞峻下意识地就移开了视线,他想了很多。想来想去,脑子里却只剩下了一句话。他为何会先入为主地将“观复”当成了少年男子?还是说他打心底里认为能写出这些文章的只有可能是男人?他心上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不适。知味楼外面有不少桃花,皆为他昔年所亲手栽种。此时远远望去,高下参差,浅深各不相同,粉蕊舞带春风,远望瓣影红绡,如烟笼云霞,在这桃雾身处,流莺啼春。呖呖婉转,热热闹闹,招招摇摇。俞峻手指一动,深刻的下颌线收紧,唇瓣微抿,脚步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静静不语,心却被这桃花春风所搅动。于是眼睫那点冷凝的露珠散了。绿茎红艳乱了。波影满了。不复清净。说话的是个白衫少年,年约十五六,身形清瘦,面色苍白,颧骨有些高,显得面色有些阴郁。白衫少年面无表情,漠然地问。这少年名唤王希礼,非本地人氏,出自大梁江北的豪族王氏,因为其父与陶汝衡关系不错,这才来到九皋书院念书。他正是明道斋的副斋长,据说此人幼而聪敏,博涉经传,养成了个高傲的性子,待人不冷不热,客气疏离。这种小天才九皋书院里不多,也不少。祝保才一个激灵坐直了,迅速从桌肚子里掏出了揉得皱巴巴的日课簿。少年看都没多看他一眼,拿着日课簿就走了,一转身唯余一阵冷飕飕的凉气。祝保才默了半秒,果断冲着少年的背影扮了个鬼脸。扭头一看,触目可及之处,讲堂诸位同窗此刻都在念书。左手边放着早饭,右手边放着今日的功课本和教材,一边吃,一边腾出空来看一眼,嘴里念两句。众人学得认真,却没一个搭理他的。祝保才嘴角一抽,捂住了心口,被扎得遍体鳞伤,想他来书院都快一个多月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基础太差,又被分进了尖子班,就这样光荣地成为了尖子班里的一名吊车尾,扯后腿的老鼠屎。天才嘛,傲一些都是正常的。祝保才闭上眼默默安慰自己。所以他究竟是为啥会被分入这个班!!却不料,他这摸鱼的行径正好被一尊冷面煞神给看了个正着。“祝保才,同窗好看?”一道冷淡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讲堂内随之一静。祝保才脑子里“嗡”地一声,汗毛直竖。这个、这个声音是……俞先生!!来了,这个书院他最怕的先生!!来人随之跨了门槛入了讲堂。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黑头发,黑眼珠,高鼻薄唇,窄下巴,肌肤如玉,风姿高彻,冷涩如岩溜冰封,瘦劲如铁。伴随着他踏入讲堂内,原本还乱嗡嗡的讲堂霎时间雅雀无声,就连那冷傲的王希礼也忍不住变了脸色。整间屋子里的学生纷纷噤若寒蝉,书也不背了,忙起身拱手行礼,祝保才随之慌忙忙站起来。俞先生扫了他们一眼,视线所到之处,鸦雀无声。他嗓音冷清,淡淡地说:“看我作什么?念你们的书。”说完,好似没瞧见祝保才似的,往主位坐下。他身后站着个正值弱冠执念青年,一袭白裳,乌发墨鬓,褐色瞳孔,温文尔雅,此人名唤孟敬仲,正是明道斋的斋长。他从袖中拿出本册子,交给了俞先生。俞先生接了男学生递来的册子,翻了翻册子,便开始点名,喊人上来。却不查他们的功课本,只让他们带字帖给他看,他拿了一只笔批仿。他皱着眉头念了一个人名,就有个人手里拿着字战战兢兢上来了。其余没被点到的,慌忙低垂着头,扮作鹌鹑,口中念念有词,只望俞先生别点到他。俞先生,或者说俞峻,正如张幼双所想的那样,他自从来到越县之后,的确处于一个比较沉郁迷茫的状态。他自小就是按照儒家的标准所培养长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如经过尺子丈量一般合乎儒家的典范。父兄去世后,他靠阅读着父兄遗留的家训笔记,渐渐长大成人,少年时,被梁武帝点名进了太学。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按部就班,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长成了现在这个脚踏实地,沉稳自律的模样。从太学出来后,就毫无疑问地进入了官场,擢为户部右侍郎,没多时被外放出去磨炼,回朝之后紧跟着就升了户部尚书……可以说俞峻他的资历非常之正统,也非常之乏味。他似乎就是为了这个庞大的帝国而生的,将户口、府库、田赋……等等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有朝一日,离了户部,离了官场,离了京城之后,俞峻也难免无所适从。所谓巨巨,不一定要多聪明,但心性至少是比正常人耐操不少的。经过张幼双这局外人一点拨,很快就拨云见日了。实际上千万不要低估一个正二品大员通身的威严,虽说俞峻他在朝堂里一直被梁武帝等人带头泥塑,但身居高位久了,这股上位者的气势几乎融入了骨子里。哪怕他内里其实是个柔和的性格,这藏碧般的眼睛静静看人的时候,也看得人心里头发憷。今日的课不是俞峻他来主讲,主要是他抽查,让学生们答,学生们有什么不懂的也可尽数拿来问。学生们行了礼,坐下环听。俞先生抽查完了,让他们肃静,有疑难的一个个上来问。祝保才赶紧坐直了身子,他也晓得,自己基础不好必须得认真学习。一有人上去了,祝保才便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也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虽然他们问的问题各不相同,但他总能从里面听出点儿名堂。俞先生上课虽说不上深入浅出,却简明扼要,条理清晰,半点儿都不啰嗦,也不吝啬自己每个字,该说得都说了。有人上来若是问了什么他觉得蠢的问题,便面无表情地一顿训,训完了继续替他讲,没听懂便又低斥,训完继续讲。眨眼到了下课的时间,俞先生没有多作耽搁,停了话头扫了眼讲堂里的学生。见学生们都正襟危坐,一副完全不为外物所扰的模样,才微微颌首。“后天的课上讲时务策,你们今晚早作准备。”那冷淡淡的垂眸,好似新画的月眉,缀着一点冷凝的露珠。身似亭亭净植的荷,那瓣瓣荷花却好像锋锐的剔骨刀,凝着闪烁的寒芒。三言两语间,令人浑身不由一凛。“再过些日子的考课也该考了,陶山长这段时日虽不在书院,但试题都已出好,你们莫要心存侥幸。”言罢,下了课。众人行了礼,才松了口气,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座位,找人出了讲堂。至于俞峻,步出讲堂后,则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略有些畸形的手指,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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