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直到手腕泛酸了,这才搁下了笔。想到袖子里那卷画像,顿了顿,拿了出来,铺在桌子上略略一翻。从前以梁武帝为首不少人都琢磨着给他做媒,都被他给推了。而那位长公主的模样,在他脑海中只余下一个模糊的侧影,是一个落魄的,无路可走的女人模样,而后,就再无印象。他在京中进进出出,未尝没见过那些贵女,好似也只是个绣罗衣裳,金钗粉黛的残影。脑海中唯一比较明晰的印象却是治水时遇到的那些农妇百姓,然后便是前几日所遇的张娘子。不过囿于对方身份,他也未曾多抬眸去看,灯下模模糊糊的,竟一时间也拼凑不出对方的容颜,只依稀记得那跌宕磊落的少见的风姿。情情爱爱他未曾想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则是他对夫妻生活全部的想象。才翻了两三张,他就有些下不去手了,索性合上了画卷阖上了黑沉沉的眼。将其他姑娘的容貌绘之于画卷上,供人挑挑拣拣,未免过于失礼。他心里觉得别扭,一皱眉,将这些画卷丢开。不知不觉间,已经午时了,俞峻他没去吃饭,而是去了趟“知味楼”,今日是他与那少年约定的日子。这少年很古怪,所思所想甚为广博,脑中又许多奇思妙想,有时候说话以至于漫无边际到了不着调的地步。时至今日,他依然未曾明白他口中称呼的“巨巨”是何意,他所触碰的似乎不过只是这微不足道的一角。许是在户部与数字打交道打得太久,养成了他这一丝不苟的性子。照例去了书柜前,目光穿过眼前这来来往往的学生。俞峻脚步一顿,忽地看到个身着宝蓝色袄裙的女郎。书院一向都是男人们的天下,越县附近这几个县加在一块儿,也就只有隔壁吴县的萃英书院里有个女学生,名叫王闰,是萃英书院山长的独女。换而言之就是,女人在此地止步。他当初修建知味楼时,秉承着的是开民智,兴民德的理念,不论男女老少,凡有志于学者,都可入知味楼内,不许斋夫横加阻拦。即便如此,能不顾世俗偏见,大大方方闯入男人的地盘里看书的女人还是在少数。她侧着脸,人来人往的,看不清楚模样,只觉得身形有些面善,依稀像在哪里见过,她腰杆儿笔直,看姿态竟像个只有十七八岁的朝气蓬勃的少女。此时此刻正踮着脚尖,把书信往书里夹,还没忘郑重地抚平书页上的褶皱。俞峻他没看清楚这女郎的模样,但这书皮上“四书析疑”这四个大字就这般鲜明地撞入了眼底。那一瞬间,俞峻下意识地就移开了视线,他想了很多。想来想去,脑子里却只剩下了一句话。他为何会先入为主地将“观复”当成了少年男子?还是说他打心底里认为能写出这些文章的只有可能是男人?他心上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不适。知味楼外面有不少桃花,皆为他昔年所亲手栽种。此时远远望去,高下参差,浅深各不相同,粉蕊舞带春风,远望瓣影红绡,如烟笼云霞,在这桃雾身处,流莺啼春。呖呖婉转,热热闹闹,招招摇摇。俞峻手指一动,深刻的下颌线收紧,唇瓣微抿,脚步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静静不语,心却被这桃花春风所搅动。于是眼睫那点冷凝的露珠散了。绿茎红艳乱了。波影满了。不复清净。说话的是个白衫少年,年约十五六,身形清瘦,面色苍白,颧骨有些高,显得面色有些阴郁。白衫少年面无表情,漠然地问。这少年名唤王希礼,非本地人氏,出自大梁江北的豪族王氏,因为其父与陶汝衡关系不错,这才来到九皋书院念书。他正是明道斋的副斋长,据说此人幼而聪敏,博涉经传,养成了个高傲的性子,待人不冷不热,客气疏离。这种小天才九皋书院里不多,也不少。祝保才一个激灵坐直了,迅速从桌肚子里掏出了揉得皱巴巴的日课簿。少年看都没多看他一眼,拿着日课簿就走了,一转身唯余一阵冷飕飕的凉气。祝保才默了半秒,果断冲着少年的背影扮了个鬼脸。扭头一看,触目可及之处,讲堂诸位同窗此刻都在念书。左手边放着早饭,右手边放着今日的功课本和教材,一边吃,一边腾出空来看一眼,嘴里念两句。众人学得认真,却没一个搭理他的。祝保才嘴角一抽,捂住了心口,被扎得遍体鳞伤,想他来书院都快一个多月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基础太差,又被分进了尖子班,就这样光荣地成为了尖子班里的一名吊车尾,扯后腿的老鼠屎。天才嘛,傲一些都是正常的。祝保才闭上眼默默安慰自己。所以他究竟是为啥会被分入这个班!!却不料,他这摸鱼的行径正好被一尊冷面煞神给看了个正着。“祝保才,同窗好看?”一道冷淡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讲堂内随之一静。祝保才脑子里“嗡”地一声,汗毛直竖。这个、这个声音是……俞先生!!来了,这个书院他最怕的先生!!来人随之跨了门槛入了讲堂。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黑头发,黑眼珠,高鼻薄唇,窄下巴,肌肤如玉,风姿高彻,冷涩如岩溜冰封,瘦劲如铁。伴随着他踏入讲堂内,原本还乱嗡嗡的讲堂霎时间雅雀无声,就连那冷傲的王希礼也忍不住变了脸色。整间屋子里的学生纷纷噤若寒蝉,书也不背了,忙起身拱手行礼,祝保才随之慌忙忙站起来。俞先生扫了他们一眼,视线所到之处,鸦雀无声。他嗓音冷清,淡淡地说:“看我作什么?念你们的书。”说完,好似没瞧见祝保才似的,往主位坐下。他身后站着个正值弱冠执念青年,一袭白裳,乌发墨鬓,褐色瞳孔,温文尔雅,此人名唤孟敬仲,正是明道斋的斋长。他从袖中拿出本册子,交给了俞先生。俞先生接了男学生递来的册子,翻了翻册子,便开始点名,喊人上来。却不查他们的功课本,只让他们带字帖给他看,他拿了一只笔批仿。他皱着眉头念了一个人名,就有个人手里拿着字战战兢兢上来了。其余没被点到的,慌忙低垂着头,扮作鹌鹑,口中念念有词,只望俞先生别点到他。俞先生,或者说俞峻,正如张幼双所想的那样,他自从来到越县之后,的确处于一个比较沉郁迷茫的状态。他自小就是按照儒家的标准所培养长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如经过尺子丈量一般合乎儒家的典范。父兄去世后,他靠阅读着父兄遗留的家训笔记,渐渐长大成人,少年时,被梁武帝点名进了太学。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按部就班,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长成了现在这个脚踏实地,沉稳自律的模样。从太学出来后,就毫无疑问地进入了官场,擢为户部右侍郎,没多时被外放出去磨炼,回朝之后紧跟着就升了户部尚书……可以说俞峻他的资历非常之正统,也非常之乏味。他似乎就是为了这个庞大的帝国而生的,将户口、府库、田赋……等等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有朝一日,离了户部,离了官场,离了京城之后,俞峻也难免无所适从。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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