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第二天一早, 祝保才抽搐着嘴角,抱着碗毛豆,就被何夏兰给一脚蹬出了门。挠挠头, 挣扎了两下,这才乖乖地过去敲门。“来了来了。”张幼双听到动静, 嘴里叼着个包子, 踢踏着拖鞋过去开门。门外露出祝保才那一张俊俏黝黑的脸蛋,张幼双懵了半秒,茫然:“你怎么上门了?”不是张幼双她大惊小怪, 主要是她记得这小屁孩一向可看不上她。祝保才搔搔头皮, 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个爽朗的笑, 一甩脑袋后这高马尾, “蹭”亮出一口大白牙。“婶子,家里煮了毛豆,娘叫我送过来。”昨天才教训了草氏那朵小白莲, 张幼双这个时候还处于斗志昂扬的战斗状态, 略有点儿警惕。听到这话立刻就为自己刚刚的小人之心而面红耳赤。一进门, 祝保才当即就被震住了。这陈设, 这讲究, 这窗户还是柳叶格的, 这是读书人家啊!脸红心虚地张幼双略有点儿不好意思,接过祝保才他递来的毛豆,跑到厨房里拿了个空盘子出来,快准狠地往盘子里一扣。这才把祝家的碗还给了他。“喏,给你。”祝保才:……他真不是来送毛豆的……四目相对间, 张幼双一拍脑门, 赶紧扭过身子往那个厨房跑:“哦对了你等等。”踮起脚把柜子里的糖蜜酥皮烧饼给拿下来了, 用力“拍”到了祝保才怀里,特豪迈道:“婶子给的,拿着吃。”祝保才当即懵逼:“诶婶子你去哪儿?”嗯嗯嗯?难道还有什么事不成?张幼双下意识地回复了一句:“嗯?书房?”祝保才刚想说点儿什么,张幼双已经蹭蹭地靸拉着拖鞋,火急火燎地蹿进了书房。不是她不招待祝保才,主要是她刚刚在检查张衍的功课。作为沈兰碧女士的女儿,张幼双继承了来自沈女士的优良传统,一碰上这种学术上的事儿就特容易犯驴劲儿。母女俩之前没少就学术问题展开激烈的争执,吵得面红耳赤。别说是祝保才来了,就算是俞巨巨来了,在正事儿上都得靠边站!屋里就屋里,怎么还说上书房?祝保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搞得还有模有样的,这可不是穷讲究吗?“婶子,我过去看看啊。”再一进屋,祝保才又被给震住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张衍他家里头。原来张幼双真没说假话!面前这还真是书房。只看到有两面靠墙的大柜子,一字排开,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书。每扇柜子前还贴了张小字条,上面画着鬼画符似的东西,貌似是从西边儿传过来的什么计数的方式。祝保才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走到柜子前,随手抽出一本来。这书上竟然还贴了个那什么西方数字。随手翻开一看,竟然还都做了笔记,不是那种买书来充门面的。现在做那种生意的上岗素质要求这么高了?祝保才捧着书本,呆若木鸡,徐徐裂开。实际上要还在现代,张幼双绝对没有这么闲,有移动互联网这玩意儿,她正儿八经的书是看得一年比一年少。奈何穿越过来,娱乐方式太匮乏,于是张幼双就以打发时间为初衷,一种凶残的阅读速度,一本接一本地看。再加上甲方爸爸家里又是开书坊的,光送的书都有一箩筐!这么多书堆起来就看着尤为凶残可怖了。而在这书桌前,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张幼双盘腿坐着,这一头栗色长发没个正形儿地扎了个丸子头,继续刚刚严肃的考校。“大学之道?”张衍就坐她对面儿,小少年腰杆挺得笔直,白衣如雪,不染纤尘,和同龄人这脏兮兮的模样简直是有天壤之别,身姿宛如春风中最清瘦的那一竿细竹。祝保才靠在门框边上,一听这话,精神不由一震。来了!这可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么?刚好今天让他看看张幼双和张衍有几斤几两。张衍恭恭敬敬地说:“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看着张猫猫这眼睫低垂,毕恭毕敬,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的模样,张幼双再一次没压抑住内心这汹涌澎湃的吐槽欲。也不知道这便宜崽子到底像了谁,难道她那位一夜情对象其实是个正经男?挥去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张幼双定了定心神,想了想,咬着笔头继续问。“嗯……所谓诚其意者?”张衍嗓音清润:“毋自欺也。”张幼双又问:“富润屋?”张衍答:“德润身。”张幼双果断地问:“所谓修身?”张衍不假思索:“在正其心者。”一大一小,一问一答,语速越来越快。祝保才略有点儿诧异。这是在考《大学》的贴经?所谓贴经,简单粗暴地解释其实就类似于现代的古诗文填空。出上句,接下句,出下句,接上句。张衍这么看貌似也不像别人说的那般每日吃子困,困子吃嘛?祝保才这么想着,又略有点儿不屑。贴经有啥技术含量可言,不就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么?他就不待见那些死记硬背,陈猫古老鼠的东西。这么想着,干脆抄起碗里这糖蜜酥皮烧饼吃了起来。他视线略略一瞥,晴窗外春光正好。日光烂烂,鲜花团团,花影幢幢摇曳不定。这重重花影落在了张幼双与张衍两人的衣裳上,铺开了霏雾融融的春色花光。经过一轮贴经热身之后,张幼双这才开始了例行的日常。“我看看啊。”咬着笔头,张幼双眨眨眼睛又问,“张衍,我问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其中‘亲’字何解?”门口的祝保才“嘎吱”,咬下了一口饼,嚼了嚼。精神不由一振,暗道一声来了,终于进入正题了。张衍的回答也很快,似乎根本没有细想,就直接给出了答案:“程子曰,亲当作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大人之学者兼齿德而言也。”张幼双点点头,很欣慰,吐出笔头,一拍桌子:“明德何解。”张衍:“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又道:“明德,是我得之于天,而方寸中光明底物事。陈氏曰,是得乎之天理。”张幼双摇了摇手指,“那你认为如何才能做到这明明德?”“反听之谓聪,内视之为名,自胜之谓强。”“以四书原句作解?”“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这个时候祝保才不知不觉已经停下了吃饼的动作。望着这一问一答的两人,竟然生出一股眼花缭乱之感。他已经跟不上这两人的语速了。两人说话越来越快,他这个时候必须极其专注,才能跟上这两人的节拍,可即便如此,他能听懂得还是寥寥无几。张幼双的语速太快了,一句又一句,嗓音脆生生,如倒了核桃车子,噼里啪啦,丝毫没有给张衍思考的机会。祝保才代入张衍这方,不由为其心悸脸红,额上冒汗,压力再也无法使他保持冷静和体面。他也就勉强能听懂一二。这问答全援引自朱子集注,兼采榦、辅广、陈淳、真德秀、蔡模等十三家之言。能将这些名家注疏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倒背如流,以经解经。可想而知,是将这四书内容玩熟到了何等凶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