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节
青年:“那后来在阴间呢,你开心过吗?”广寒认真想了想,缓缓摇头。没有,漫长的岁月中,他的力量在成长,他变成了人人畏惧退避三舍的存在,心绪却与之前没有什么差别。“刚才,我窥见前尘因缘的同时,也趁机,做了点别的事情。”青年微微松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示意广寒低头看。那掌心有一团白光,棉絮一般,轻飘飘,又柔软得可爱,令人忍不住生出想要出触摸的心思。“这是我累世积攒的功德,对我已经无用,你拿去。”他已经快要魂飞魄散,这些功德也会随着他的消散而消失。“也许对你有些作用,也可能什么用都没有,但总归不是坏东西,拿着。”青年不由分说,将这团白色棉絮送入广寒体内。白光飘入隐没。广寒低头,只觉胸口微微一暖,连带四肢百骸原本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不少。“你在阴间落下这么大的动静,以后恐怕不得安宁,不如重入阳间吧。”青年对他说道,“不过现在阳间也不算太平,你这样的人,在乱世里注定又要背负责任,再等等吧,几十年后一定会国泰民安,到时候你再去,凭着这身武功,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因为世道出身而烦恼,可以尽情享受人生了。”他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自己先笑起来。“我来此之前的阳间,有一种叫电影的东西,可以让人扮演古代将军皇帝,我看你这容貌,倒可以去演一演皇帝,将你讨厌的人通通砍一遍,就当是报仇了。”青年半点也不像即将消逝的人,反倒像还坐在奈河边,与广寒闲话家常。甚至字字句句,也不提自己,都是广寒的内容。“你难道,对人间,就没有半点留恋吗?”广寒沉默半晌,轻声询问。他唯恐声音过高惊动青年的神魂余魄,不由放缓声调,一字一顿。“自然是有的,可你帮我看了,不也等于我看了吗?我本来就要走了,再说些舍不得,婆婆妈妈的话,不过是徒增你的烦恼罢了,对人对己,又有什么益处?”青年望着他,目光平和,面色毫无一丝怨怼。“大丈夫顶天立地,拿得起放得下,我一个人于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大功德,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无妨的。”广寒生平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但现在,他后悔了。如果自己当初不起贪念,不去拿神镜碎片,这个人就不会魂飞魄散。如果他早点遇到对方,当初在奈河边多聊片刻……如果……这世上没有如果,有的只是一错终身的悔恨。青年缓缓闭上眼睛,却又被广寒强行摇醒。“你别睡,我给你讲故事。”广寒将人揽在怀里,对方的身躯逐渐变冷,像抱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这种冰冷又是极易消逝的,仿佛下一秒太阳就会出来,将其消融。“好……”青年果然微微一颤,又拼尽全力睁开眼睛,若风中烛火,明灭将熄。第117章黄泉尽头,九幽通明。漩涡卷起的狂沙正在一点点收缩,想要从外面进来的人,几乎立刻就会被风沙撕成碎片。饶是神魔来此,也莫能例外。这是千百年来阴阳两界交合处,各种气场揉碎交杂形成的奇特现象。广寒之所以无事,是因为他手里有神镜残片,加上吸收黑龙天狼两道神魂,早已今非昔比。而他怀里的青年,残魂未消,余魄犹存,已是不入三界跳出五行的状态,很快就会彻底消散,与光同尘。“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我生前路过黄河时,在黄河边遇到的。”广寒悠悠开口,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身上血污尘土,激战落下的伤势,似与他全然无关。“有个男人,跟着逃荒的队伍出来,跟他一起的,还有妻子,女儿,儿子。当时连年天灾,许多人活不下去,只能放弃自己耕种的土地,混在流民队伍里,去别的地方找找活路。但是没有,到处都是饥荒,很快连树皮草根都挖断,只能吃观音土。你知道观音土是什么吗?”青年的手指微微一动。广寒居然看懂了,对方意思是不知道。他就解释道:“这是一种混在岩石夹层的土,下雨时,水留在岩石夹缝里,有太阳时也不容易被晒干,就慢慢使附近土层都变软,这种土能吃,不致命,但无法消化排解出身体,久而久之就会腹胀而死。但,天灾之年,饱死总比饿死好,所以许多人明知会死,仍会前仆后继去吃那观音土,直到活活胀死为止。”青年嘴唇阖动,轻声道:“易子而食。”广寒:“对,不想饱死的,就盯上人肉。不敢吃自己孩子的,就跟别人交换孩子吃,但有些孩子实在瘦骨嶙峋,没人肯换,就只能自己吃。”青年叹了口气。这种事,历朝历代,从来就不少见,天下众生,过得好的,始终是很小一部分人,而绝大部分,都是受苦的。哪怕丰年也顶多吃个饱,可要是不幸遇上皇帝抽风,粮食歉收,又或者自己家里有人重病,这抓药的钱,都足够压垮一家人。生而为人,诸多苦难,这些苦难无不考验人心与人性。“这男人就想拿妻子换粮食,但他妻子太瘦了,人牙子也不要,他只好与别人交换,再把换来的别人妻子吃了。架锅生火都没力气,只能让儿子帮忙,父子两人就这样,找个偏僻角落,把水烧开了。”讲到这里,广寒停了一下。“接下来,你能猜到发生什么吗?”他几乎从没给别人讲过故事,语言贫瘠拙劣不说,还无师自通学会卖关子,但无非也是为了让青年清醒互动罢了。“男人后悔了?”青年不出意外,猜错了。广寒道:“水烧开之后,男人第一个煮的,不是被五花大绑换来的女人,而是他的儿子。”青年啊了一声,面露诧异。这个答案当真是出乎意料,怎么都想不到。“为什么?”“因为儿子还有力气帮他生火架锅,如果儿子也饿了,下一个肯定会选老父亲来吃,父亲为了自己活命,索性先下手为强。至于那个被换来的女人,她被绑着,也没力气跑。”广寒用平淡的语气,说出瘆人的故事。“他将儿子煮熟之后,就逼女儿来吃,女儿不肯吃,就把肉塞到她嘴里,为的是不让女儿饿死。”青年:“……他连儿子的命都不要,想必也不是爱惜女儿的人。”广寒:“是的,他吃饱喝足之后,就把女儿卖给人牙子,换了一小袋粮食,又带着换来的女人往南方走。”青年:“后来呢?”广寒:“我没有再跟着他们了。”后来,他们可能会在粮食吃完之前侥幸进入一个没有闹灾荒的城镇,那样女人可能会被他继续转手卖掉,但那样女人的命好歹也能保住;但男人也可能在粮食吃完之后还一筹莫展,那样女人也只能成为新的两脚羊。悲剧发生与否,只能看天。但乱世之中,这样的事情又何止一出?广寒如果想救下女人,当然可以,他甚至可以在男人煮子之前就先把人救下。可他当时带的口粮也只有一个人的,多救下一个人,就意味着自己也可能活不成。当一次次这样的人心抉择在面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