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自然是没有人推举保荐的,他还是得从最底层的小兵当起。以他的武功,很快又在朔方军崭露头角,机缘之下被仆固怀恩看中,放在身边当亲卫。没有人知道他原本作为叛军一员,摇身一变又成为为朝廷平叛的那一边,广寒跟着仆固怀恩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从未退过半步,战功赫赫,足以封侯拜相,但他每次封赏,都习惯性将功劳让出去,分给别人。因为广寒知道,他的身世是见不得光的,升得越高,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像这样默默无闻,才是最安全的。仆固怀恩很赏识他,一度想要将女儿嫁给广寒。“你没动心?”何疏打趣。广寒摇摇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仆固怀恩欣赏广寒,手把手教了他不少东西,从武功到排兵布阵,到后来,基本拿他当儿子看待,虽然广寒从未拜师,两人之间也始终以上下级相称。但广寒清楚,仆固怀恩对他是特殊的,甚至有可能早就知道他的身世。但对方什么也没说,依旧待他如初,甚至私底下劝解过广寒,告诉他父母出身并非自己可选,唯有未来前程,是可以自己去努力的。“仆固怀恩,这个名字好熟悉……”何疏轻轻拍了下膝盖,想起来了,“唐朝名将,郭子仪手下对吧!平定安史之乱的功臣之一,可惜——”“可惜后来反叛了。”广寒淡淡接道。第110章仆固氏是当年铁勒九部归顺唐朝的其中一支,自此之后世世代代成为唐人,其中因国殉难的,就多达四十几人,膝下两个女儿,更是先后奉命为国和亲回纥,终老塞外。他所谓的反叛,便是在送女儿去回纥和亲时,被小人诬告与回纥勾结,仆固怀恩百口莫辩,一边是皇帝几番逼迫其上京明志,一边是身边将领劝他别去,他本想派一个儿子上京面圣,也被手下劝阻。讲到这里,广寒顿了一顿。“这时,不知道是谁,在外面散布谣言,说当年安禄山走投无路,临死托孤,将其中一个儿子托给了仆固怀恩,以此换取他私藏的金银珠宝,仆固怀恩收下他儿子,也收下那些珠宝,却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这是仆固怀恩罔顾忠诚欺上瞒下,阳奉阴违小人行径的铁证。”何疏倒抽一口凉气。“趁他病要他命,这是早有预谋的啊!先在皇帝那里上眼药,让皇帝猜疑,再弄这种谣言出来,问题是他还没法辩解……”广寒点点头:“因为他身边,的确是有这么一个存在,那就是我。”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广寒身世再隐秘,也瞒不过有心人特意去调查,哪怕他从未有过一天姓安,也从没沾过安禄山的一点好处,临终托孤那些更是狗屁不通无稽之谈,但只要有人愿意相信,它就可以不是谣言。何疏沉默。他想不出这个局要怎么解。一千多年前的仆固怀恩和广寒,同样想不出来。仆固怀恩将广寒找来,看着他,半晌没说话。广寒开门见山:“我要如何做,才能还仆公清白?”仆固怀恩摇摇头。广寒:“如果我自裁,能否令仆公解除嫌疑?”仆固怀恩不掩震惊:“你疯了?”广寒摇摇头:“我于此世,本如浮萍,孑然一身,家累俱无,所欠恩情者,唯仆公一人,若能以此身报恩,我可。”仆固怀恩深深注目,半晌无语,末了长长叹一口气。“我不可能让你如此牺牲,且,你的性命在那些人眼里,也无足轻重。他们要的不是你的命,是我的命!”广寒默然无言,只听对方继续说下去。“便是你没了,他们也能罗织莫须有罪名,请君入瓮。此番,我上京不成,不上京亦不成,从平定安史之乱起,天子就对武将多有猜忌,此非因我而起,李光弼与来瑱,就是前车之鉴!”仆固怀恩露出一丝悲凉。在他看来,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就算没有广寒,对方照样也能再捏造一个他与叛军勾结的证据。只要天子需要,这样的罪名,就可以源源不断。广寒言简意赅:“仆公待如何?”仆固怀恩沉默良久。“你去回纥吧。”广寒面露微微意外。仆固怀恩没等他多思考,就下了定论:“我们仆固氏自太宗起,举族归附,忠心耿耿,但天子一代不如一代,今上更是利令智昏,连先帝早年半点英明也无,只怕仆固氏的忠诚,最终会付诸东流,所托非人。”这些犯忌讳的话,他当着广寒的面说,可见已是毫无退路了。但广寒默默无言,只等他继续说下去。“我膝下二女,长女早年和亲,去岁感染风寒而死,自打她出嫁起,我与她父女永隔,再未见上一面,她为国和亲,却韶华早逝,是我亏欠她良多,如今次女又在回纥,我怕她也不得善终。你去回纥吧,帮我保护她,最起码,护住她的性命,不要让她因为我,在回纥受到威胁。”他看着广寒:“我女,亦如你妹,我就托给你了。”仆固怀恩的女儿,出塞时被封崇徽公主。广寒只应了一个字。“好。”“我想,那时候他可能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了。”听到这里,何疏忽然道。“是,我到回纥不久,就听见他起兵造反的消息。”广寒道。进退两难,生死不由己身,仆固怀恩在许多绝路里,选择了身败名裂的那一条,他引异族几十万兵马进犯大唐,成为名副其实的叛军,最终被郭子仪所灭。没有人支持仆固怀恩的起兵,就连他那老母亲,也提棍追着他打,为了家族,为了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忠义,仆固怀恩哪怕再多不得已,也铸成大错,他只能用自己的性命来偿还。他的死,只换来天子一句略带遗憾的“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何疏道:“那你呢,你在回纥过得怎样?”广寒:“塞外寒苦,公主待我如兄,十多年后,其夫登里可汗欲犯大唐,在左右怂恿下,准备先杀公主。当时他调派上千人围了公主驻地,左右亲卫皆在乱刀中被杀,最后只有我一个。”只有他,一夫当关,以一当十,杀了数不清有多少人,登里可汗派来的人,一拨又一拨倒下,尸体堆累如小山,血水顺着地面流淌四周,广寒只觉手臂已经沉重到拿不稳枪,人却依旧还是杀不完。但他身后还有个崇徽公主,他曾答应过仆固怀恩,要护住对方的性命。“兄长,你让开吧,他们只要我!”在他背后的公主也如是说道。广寒缓缓摇头。那是他答应过仆固怀恩的。只要答应过,就要做到。许君一诺,虽死不悔。年少时,他也曾经想过,以自己的武功,若生在三国,也许是个赵子龙吕奉先,而非这样藉藉无名,只能因血脉而耻,躲藏一生。但后来,他渐渐就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因为在这样一个时代,能作为一个人活下去,已经是最大的奢侈。仆固怀恩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他也要以性命去报答。“你死了。”何疏轻声道,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在那样敌我悬殊的围攻之下,只怕关云长再世,也无能为力。“是的,我死了。”身中十数箭,身上刀枪伤痕无数,便是铁人也难以再坚持下去。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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