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蕊的江湖经验告诉他,对这两人胡搅蛮缠没有用,只有直接来横的:“我有点功夫在身上,等会儿和你们打起来,天亮了你们怎么和二爷说?”矮个儿沉思片刻,神色倏忽一动,高个儿突然从商细蕊身后发难,企图将他就地制伏。商细蕊一转身就躲过了,并且一肘子打在高个儿脸上,谁也没伤着谁,只教他们信了他的功夫。矮个儿脸上顿时去了阴森气,哈哈笑道:“我和我兄弟在园子里听过商老板的《霓虹关》呢!可见商老板在戏台子上的功夫也不假!”手指一挥,使唤高个儿把那人放下来。这次不用装麻袋,直接扛了走。矮个儿追着掏出一根新手帕给那人包着手,说:“走稳着!别颠下血来弄脏了地板!”商细蕊却信不过他们,一路跟到门口。高个儿把人朝外头一扔,商细蕊说:“快滚吧!再见你就打死!”那人艰难站立,跌跌撞撞走出两步,回头看了一眼商细蕊,真走了。“得亏夜里呢,要大白天,这模样准得吓死两过路的。”矮个儿恭维地笑道:“商老板,等二爷醒了问话,你可得保着我们哥俩。”商细蕊点头:“都在我身上了!”等商细蕊这一觉再起来,程凤台早已在餐厅吃早饭,面无表情地翻看报纸,喝咖啡。高低个儿垂手站在一旁臊眉耷眼的,身边立着那卷羊毛毡,一眼看过去,好像是三个由高到低的人。商细蕊见状,很仗义地大喝一声:“人是我放的!有话冲我来!”他一路下楼,在楼梯口站定,小来上前替他穿衣裳系扣子。程凤台冷笑:“哦!活菩萨来了!小来姑娘别麻烦,让他自己练练,放虎归山嘛,以后断手的日子多着呢!”商细蕊昂着脑袋坐到桌边吃起来:“你少阴阳怪气的!”程凤台哗啦一抖报纸,面含怒气地把咖啡杯往桌上一顿,洒出一半在台布上:“你还知道不知道好歹了?”商细蕊咬着面包,说:“那小子受过罪了,可以了。”矮个儿适时呈上手帕里包的一截指头两颗牙,程凤台皱着脸往后一仰,咬牙切齿:“拿走!”商细蕊停了嘴:“我不想你害人命。”说完吃起来:“反正我知道是谁指使的。”商龙声一个严厉的眼风扫过去,商细蕊噤声正坐,不再嚣张,赵妈与小来依次将饭菜上桌,商细蕊既然听不清,便也无法高谈阔论,低头大吃而已,很快扒光两碗米饭。程凤台和商龙声开了瓶洋酒,吃吃谈谈,都是江湖上的见闻,一眼瞥到商细蕊垂头坐那,脖子挂着一只伤臂,另一手穷极无聊的在桌下翻兰花指,嘴里念念有词,专心而呆气。众人都喜欢商细蕊灵巧恣意,粉墨风流,唯独程凤台,偏爱看他的憨样子,眼睛含着笑和宠,朝他盯了一下又一下。商龙声也觉得了,扭头同去看弟弟,没瞧出有啥招人爱的地方,和小时候一样,背着人便显出痴傻相,假如他们的父亲还在世,又该挨揍了。这时候,门口有人敲敲门。赵妈把门一开,听见有男人的声音说道:“哟!您好!请问这儿是不是程二爷府上?”程凤台神情一肃,发话道:“是这。哥俩进来吧!”进来的哥俩一高一矮,高的青白脸稀胡须,面目冷酷,身后背一只大麻袋;矮的却是笑嘻嘻的红光满面,肩上扛一卷深灰色的厚羊毛毡。赵妈小来见有客,便要把桌上碗碟撤下去。程凤台摆摆手:“待会儿再收拾。你们上楼去,听见声音也不要下来。”小来疑惑地向那哥俩一看,高个儿背的麻袋忽然一动,像装着个活物,吓得她一抖。赵妈与小来上楼了。矮个儿搬开椅子卷起半幅地毯,腾出一片空地,脚尖一挑,那卷羊毛毡骨碌碌从这头铺到那头,他接着拉严实了屋里四面八方的窗帘布。那边高个儿把大麻袋敦在羊毛毡上,望着程凤台瞧脸色。程凤台一点头,高个儿这才下手解袋子,露出麻袋里面一个血里捞出来的人,那人嘴里堵着布,双手反捆在身后,憋得没命似的喘。商细蕊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忽然看到这样恐怖的画面,一惊之下把耳朵都惊醒了,鸣音逐渐散去,听见程凤台一指那个血人,对商龙声说:“对商老板开枪的那小子,戏院人太多,堵着门没跑成。送到警察局关了几天,警察要法办,我给花钱保释了。”他转脸向血葫芦说:“法办多没劲啊?对吧?回头你东家再把你救了,我这一枪白挨了!”程凤台管商细蕊受的抢伤叫做“我这一枪”,人们听在耳里,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要不是他亲身挨的枪子儿,哪能恨成这样呢?这一对高低个儿兄弟被程凤台从上海带到北平,偷摸养了十多年,专门替程凤台干点法律之外,见不得光的脏事,要不然他手下那么些运货的伙计,一人一嘴早把他卖干净了,靠钱可笼络不住这份忠心。不过由于程凤台用着曹司令的兵,人性也算和善,这十多年里,用到哥俩的时候两只手都数不满。在这数不满的两只手里,今天为着商细蕊就用了第二回 了。矮个儿向商家兄弟弯了弯腰以尽礼数,对着程凤台,他的腰就直不起来了:“二爷,这小子和上回写书的那不是一个路子的,这不是个文化人!不怕揍!又犟又硬!我怕关照狠了,把他小命搭送了,耽误事儿不是?”程凤台说:“把他嘴里塞的布拿了。”高个儿把布一扯,血葫芦干呕一阵,一抬头,从血里睁出来的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仇恨望向程凤台,脑袋缓缓一移,又看住了商细蕊和商细蕊的伤,这一次的目光除了仇恨,还有些讥笑的意味。在他怒目程凤台的时候,程凤台毫不畏缩地与他对视,但他这样挑衅商细蕊,程凤台就不干了,觉得这人又在自己眼皮底下把商细蕊给欺负了。程凤台气得说不出话,掇过餐桌旁边倚靠的手杖,抡圆了去打他的脸。手杖的把头是镶了金子的,这一击来势汹汹,那人应声从嘴里喷出两颗大牙,口中血丝滴到羊毛毡上,很快湮没不见了。矮个儿弓腰追逐那两颗滚落在外的大牙,掏出手绢把牙包了塞裤兜里,又用袖子去擦沾污血迹的地板,惋惜地一咂嘴,笑道:“二爷,别啊!脏了您的手!招呼咱哥俩不就完了么!”程凤台握紧着手杖,似乎还想给他来一下子,这件事,非得亲自动手才能解气。商细蕊从后面站出来握住手杖的柄,他说:“让我问几句话。”程凤台松开手,商细蕊提着手杖走到羊毛毡的边沿,一低头,看得到毡子上日积月累的黯淡污渍,都是人血。商细蕊一拐杖顶住那人的脑门子,把他的头撑起来,问:“谁指使你杀我?”那人说:“不用人指使,和日本人同流合污的,都该杀。”商细蕊说:“我是被冤枉的,你杀错了。”那人目光狠毒怒视过来,二人视线交锋,终是不敌商细蕊不退不让的一副直率脾气,他眼神一闪:“商郎名扬九州,就算错杀,也能警醒全中国的汉奸!”他说的咬言咂字儿,还挺大义凛然的。商细蕊听到这句,无话可说,一仗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