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擦手,喊小叔子与她从后厨端出两只托盘,盘中几碗蛇肉汤,加了胡椒,异常鲜美,另有一碟干烙饼。给商细蕊的一碗特意是没有蛇肉的,知道他向来懒得摘刺。杨宝梨贪吃,从周香芸碗里捞出一块蛇肉塞进嘴里,周香芸呆了一呆,任由他去。洪嫂子笑道:“商老板有口福,中午刚炖上的汤,你们就来了!”商细蕊笑道:“你们家老爷子呢?喊他出来一起用点。”这一家人顿时变了脸色。洪老大说来,才知道老爷子前两个月过世了,死也不是好死,老头出门进货遇到日军,急着爬墙要逃,被机枪扫射下了。洪家才脱热孝不久,说这些话的时候,洪老二愤怒难当,眼眶红红的放下碗就回屋去了。商细蕊惋惜得不得了,说了一回安慰的话,手在桌子底下朝程凤台招了招。他们两个不用说话,程凤台就懂得他的意思,掏出钱来塞到商细蕊手里,商细蕊再把份子补上了,简直一气呵成的,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商细蕊来这里,为了找一把趁手的琴,他最近不唱戏,就想着找点别的玩玩。洪老大给他介绍了几把琴试试手,商细蕊刚拉了两下,突然问道:“你们这的蛇皮不是活剥的吧?”洪老大一愣,说:“啊?”商细蕊说:“活剥了蛇皮,还把蛇搁到地上赤膊爬两圈?”洪老大深吸一口凉气:“商老板,您打哪儿来的这话呢?听得我瘆的慌!”程凤台忍不住踢了一脚商细蕊坐的凳子,商细蕊不再说话,低头拉琴。人家刚经过丧事,肯定不能拉喜气的曲子,但是商细蕊拉的这两首也太过悲惨了,仿佛完整地述说着一个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的故事,悲情程度层层递进,好人都要给听哭了。洪老大两口子刚送了亲人,听见这声儿,连连的抹眼泪,吸鼻子。最后洪老大打断他:“商老板,您要是去拉琴,准比您唱戏火!”商细蕊受到了鼓励,还要拉一曲白帝城托孤,洪老大说:“商老板,您高抬贵手,不要再拉了。您拉琴的路数我听明白了,等琴做得了给您送府上去。”一行人吃过玩过,准备回家,上车之前,商细蕊冲周香芸一比大姆哥:“你坐后边去,后边宽敞。”他自己坐到程凤台身边,重重一拍程凤台的大腿,好像是一种宣示:“走吧!”程凤台瞥他一目:“好嘛,你这好比是骑马,拍一下马屁股,马就要给你跑!”商细蕊听了,又拍一巴掌程凤台的大腿,嘴里说:“驾!”把程凤台气得。周香芸和杨宝梨坐在后面,直捂着嘴乐。第107章周香芸和杨宝梨两个,今天跟着班主算是享了大福。逛了一天不算,晚上在六国饭店吃的晚饭,照样的牛排洋葱汤给他们俩点上,引得他们直抻脖子。程凤台不急着吃饭,慢慢抽着一支香烟,瞧他们师徒三人馋肉的模样,非常好笑。两个孩子就不用说了,商细蕊成名之后吃过的高级筵席数不胜数,但是餐桌摆的稍微丰盛一点,他还是一样眼巴巴的贪吃。一时主菜上齐,商细蕊砸吧嘴,吃得有样有款,有滋有味。孩子们学着他使用刀叉,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取笑,那刀柄握在手里直打滑,切狠了锯在瓷盘上,吱溜一声,让人牙根发酸。周香芸像是联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望着杨宝梨低头笑了;杨宝梨也想到了,朝他挤眉毛眨眼睛的笑。商细蕊说:“疯疯癫癫的,笑啥?”杨宝梨答道:“想到前一回小玉林的《挑滑车》,您是没在,没瞧见!好家伙!高宠连挑二车,到了第三轮,枪从手里笔直一出溜,改了飞镖了,吓得台上的人全蹲下了!”杨宝梨提到别人出丑,总是得意忘形,根本忘记了商细蕊是怎样一个面冷心硬的主儿,众人便是没有毛病的时候,他还要挑三拣四,说出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一旦有切实的失误落在他手里,那就正中下怀,了不得了!程凤台吃惊地看着他:“这个时世,你要俞青一个单身女子带着金条去香港?这路上不是要她的小命吗?”商细蕊一想,才察觉自己的不周到。难怪俞青过去收包银也全是走银行的,他过去还嫌女人家麻烦,现在回想,俞青大概也是这样一层出于安全的考虑。当下很是赞赏地摸了一把程凤台的下巴,没有程凤台,他对生活的琐碎可就找不着北了。转过天与杜七碰面,商细蕊把俞青的事情和杜七说了。杜七一向就很看得起俞青,此时更加肃然起敬,让商细蕊研墨,用他一笔好字给俞青写了一封信,大致是鼓励她的志气,赞许她的作为,要她有困难就开口,杜七绝不推辞,附信一张支票,一首即兴的五言诗,把俞青夸得英烈一般,郑重地盖了杜七的私章。商细蕊这时候插嘴说:“嗬!你要俞青一个单身女子带着支票去香港!你这是要她的小命啊!”杜七怀疑商细蕊根本没闹明白兑支票是怎么一回事,横他一眼并不搭理,只说:“俞青这一封箱,要愧死梨园行中多少须眉!”他号称是戏奴,拜唐明皇做祖师爷的,面对家国大事,这时候也暴露出读书人的芯子。商细蕊无动于衷。杜七打趣似的说:“你这些年攒了不少钱,要不也学学俞青的榜样?”商细蕊使了个大表情,眉毛都飞起来了,没有想到杜七会有这种荒谬提议:“我唱不唱戏,和国家打不打仗有关系?要有关系,不唱倒也值了!”杜七手指点着商细蕊:“都要亡国了!你在那唱戏高乐,欢声笑语……”商细蕊截住他的话:“我那是乐吗?我那是黄连树下弹琵琶!赶明儿就只唱《荒山泪》、《二堂舍子》,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杜七笑道:“我是无话可说。你这么平白无事还招骂的人,如今有俞青在那比着,好自为之吧!”杜七也是一张乌鸦嘴,说完这话到了初秋,商细蕊立刻有祸事临头。一名少女看了夜戏散场,回家路上被两个日本兵拖到死胡同里侮辱了,姑娘过不去这坎,扭头就上了吊,活活把她娘心疼疯了。这件事情归根究底是日本人造的孽,旁人空余悲愤,无可奈何。坏就坏在姑娘临死时,绾了头发换整齐衣裳,把商细蕊的一张票根一张相片好好地压在心口上,是个芳魂牵念的意思。舆论风向这样东西,也是欺软怕硬,这桩案件他们没法把日本人怎样处罚,居然转而责骂商细蕊乃至梨园界——刀口上度日了这群戏子还在唱大戏,寻开心!这下好!寻出人命来了!有那么一回,疯老太太在记者们的簇拥下直闯水云楼后台。老太太神志不清,看见年轻男人就扑上去声泪俱下讨说法,控诉她闺女是因为迷恋商细蕊才糟了难的,问商细蕊知道不知道她闺女爱了他许多年。商细蕊怎么会知道,商细蕊连那姑娘都不曾谋面过。但是记者们就爱捕捉这样的镜头,有意把老太太推到商细蕊面前,由着老太太捶打商细蕊,想看商细蕊将对此发表点什么感想。商细蕊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早给吓懵了,目瞪口呆的,脊梁骨针扎一样冒着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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