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大帝搂着王母娘娘睡觉呢,他愣一嗓子,把凌霄宝殿的玉瓦片震下一块来,砍破了二郎神的脑袋,疼得呀,三只眼睛一块儿淌眼泪……”人群中有声音说:“怎么就砍着二郎神了?”逗哏的不耐烦道:“二郎神扒窗户缝儿,偷看两口子睡觉呗!”这个笑话又俗气又不着调,众人笑过,捧哏的拉起胡琴,逗哏的道:“我可唱了,唱得可美了,你们仔细听着,和商老板都分不出真假!待会儿要把二郎神招来,你们可得救我!”说罢真就鼓足了气,唱了一段王昭君。他当然是唱得很不好,既不俏,也不亮,嗓子怎样先另说,一股俗不可耐的老娘们儿气让人受不了,还带着河北梆子的味儿。商细蕊不由得哈哈两声,心说你还敢学我?等着二郎神一戬子捅死你吧!人们本来跃跃欲试,一听之下就炸了锅,有人喊道:“说相声的!你唱的是哪门子的商老板!”另有人接话:“这不是商老板!这是商姥姥!”周围一片大笑。说相声的停了嗓子和胡琴,腆着笑脸,说道:“知足吧各位!刚才拢共得了一块三毛的赏!一块三毛哪听得着商老板?一块三就只有商姥姥!要再来一块三,就能听着商奶奶哩!”他说着,捧哏的又来讨钱了。这一次商细蕊从口袋里数了一块三毛钱给他,大概是想听听商奶奶。捧哏的道过谢,接了钱,更觉得这是哪户人家的小少爷,过年了学校放假溜出来玩,不然不能这么愣。逗哏的瞅了商细蕊一眼,招呼胡琴准备,笑道:“那就好好给爷们来一段柳活儿。”逗哏的认真一开口,唱的是侯玉魁的《文昭关》,气韵很足,嗓音很敞,商细蕊神色一变,倒是听进耳朵里了。程凤台出入梨园这几年,耳力总也练出来些,对商细蕊轻声赞道:“哟!挺不错的!”商细蕊认可道:“这架势,准是学过戏的。”凡是说相声的唱一段戏,没有说愣愣地唱完一整折的,拣出最精彩的段落,四五句就算完。人群里爆出几声叫好的。捧哏的再三下场来收钱,商细蕊掏了五块钱出来,给他搁在铜锣里。商细蕊自己最便宜的一张票是六块。商细蕊见多了这号碰瓷的,点点头就走,根本不想搭理。那人从阴影里蹿出来,也把商细蕊拽到阴影里去,速度很快地说:“商老板,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楚琼华楚老板的跟包啊!”商细蕊呆呆地噢了声,还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那人说话语速快极了,其中痛心疾首的感情也充沛极了:“商老板!商老板啊!楚老板在南京可遭罪了啊!他跟的那家人!那家爷俩就根本不是人!是恶鬼!这是要往死了作践他啊!您要和楚老板有那么点交情,您要是愿意发发善心救他一命,我这先谢谢您了!”说着话,跪地给商细蕊砰砰磕了两个头,随后把一张纸条塞进商细蕊的手里,人扭头就走了。纸条上一个南京地面上的地址。商细蕊与王冷目瞪口呆。接下去的时间里,商细蕊与王冷便有许多话可说,说的楚琼华,他们两个为楚琼华设想了各个版本的惊险故事,只是绝口不提要去南京营救。这太像是一个陷阱。商细蕊和楚琼华从来没有过命的交情。直到喜宴结束,商细蕊还在为了楚琼华的线索兴奋着。在平时,他有了大事件,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程凤台。但是今天两人之间有点微妙,商细蕊端起架子,眼巴巴瞅着他,就是不找他。程凤台想找商细蕊,被曹司令和二奶奶绊住了。曹司令让他去书房谈话,二奶奶要回家看孩子。程凤台让范涟先送他们娘儿几个回家,二奶奶顿时疑心他是要去和商细蕊鬼混。今天一整天,她满耳满眼都被商细蕊灌满了,气闷得憋着一股火。范金泠也有同样一股火,姐俩都凝眉立目的。二奶奶问范涟:“真是曹司令找你姐夫?什么了不得的事,赶着连夜说?”范涟笑道:“这就不知道咯!曹司令嘛!讲不准是什么军国大事呢!”二奶奶一冷笑。范金泠搀着她走得好好的,忽然扭头骂道:“你要死!盯着我们做什么?”只见一个满脸油彩的小戏子倒退两步,撒腿就跑没影儿了。范金泠气愤道:“这混小子我认识,是他们水云楼的,一窝子偷偷摸摸的贼!”二奶奶彻底冷了脸,想必是商细蕊派了来监视他们走远没有,好与程凤台私会!脚步顿了顿,想想不甘心,要去搅散他们,想想又觉得跌份和恶心,最终带着闷气走了。小戏子是商细蕊派来监视的不错,程凤台也与曹司令谈的军国大事不假。商细蕊听见程凤台还留在曹公馆,本来想要等一等,等不过一刻钟就耐心尽失,累得回家睡觉去了,心想程凤台明天要是嬉皮笑脸的来找他,他一定要咬他几口。程凤台等曹司令送走了客人,时间已过午夜。他以为曹司令是要教训他今天与商细蕊,于是摆出个没心没肺的滑头模样,曹司令顶多骂他两句也就过去了。曹司令把白手套摘下来,丢在桌子上,满脸严峻单刀直入:“两年之内,中日必有一战!把兵交给曹贵修带着,我很不放心,过了年我准备动身去驻地。你姐姐带着孩子留在北平,我留一个警卫班,一有动静,你立刻把他们送出来。然后你也带着家里走,北平不是久留之地。”这是一九三七年春节前的一个月。大局势虽然一直不太乐观,能预测到这个程度的,非得是站在政治漩涡中心的观潮者不可。曹司令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箭在弦上,随时就要崩裂。程凤台被怔住了,问道:“姐夫,我在北方的商队……”曹司令一拍桌子,骂了一句娘:“你小子掉钱眼里了!真要打起仗!你留钱还是留命!我看你一个都留不住!”程凤台愣了一愣,回过神来,酒气醒得一干二净,开始絮絮地向曹司令询问往后的布置。曹司令有问有答,谋划已是十分周密,不但想好了老婆孩子的去处,就连程凤台一家子,也替他们打算好了后路。两人谈到后半夜去,程凤台从酒色歌舞场,蓦然掉落到一个战争爆发的前夜,身坠梦境一般。出了曹公馆,天空刚有点发亮,是一种雾玻璃的亮,也是梦中的景色,程凤台心思沉沉,还未从这蒙昧中醒来,直接就去了商宅。这时候小来已经起床了,在灶上熬着银耳红枣羮,一会儿给商细蕊早上吃。程凤台没有爬到后院踩水缸跳墙,敲了敲大门,小来给开了,程凤台没有心情打哈哈,而是一脸正经地向她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小来侧身把他让进去。她知道今天程凤台反常,也知道程凤台今天为什么反常。但凡对商细蕊有那么几分真心,就见不得他在人前又是卖艺又是卖笑的。程凤台是个有身份要脸面的人,她想程凤台这回一定要嫌弃商细蕊,看不起商细蕊了,心里涌起一股“果不其然”的惋惜和哀伤。要按照程凤台原来的脾气,这次肯定要摔两件家具发发威风,让小戏子知道个忌惮。但是经过曹司令一番密谈,他的心境已经不一样了,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