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哥,是我……我还好……哥哥,你不要惹爸爸生气。爸爸在家里发火,要拿枪枪毙人,我和弟弟都吓坏了。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有点怕……”兄妹俩说了几分钟的话,战地通信不是太好,往后越说越费劲了。程美心索性拿过电话,和颜悦色地说:“贵修哇?是我。你这孩子,真是的!脾气比你父亲还要暴躁!”曹司令扭头瞪她,她抛了一个媚眼还给他:“现在这时候,贵修,你可不该沉不住气!你一冲动,你让你父亲怎么办?咱们曹家可不是嫡系!风平浪静还有人恨不得给我们栽个赃呢,何况是落了实打实的把柄!你看去年的牛家,牛家是怎么败的?”那头曹公子不知说了什么话,反正肯定不是好听的话,因为程凤台看见程美心的神情变化了,脸上笑意不减,眼睛里却越来越冷,越来越狠,忽然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又是笑盈盈的:“是,我是一个妇道人家,打打牌管管孩子罢了,能有什么见识,不比你们风里来雨里去,经得多呵!”她眼睛一横,看住三小姐,愉快中带着点严肃地笑道:“你们男人家的事,我是不懂。我就是挂心你妹妹,所以觉得你这样不妥。你妹妹明年要定人家了,就是那个林家二小子,你见过的,恩……对,就是他,斯斯文文的,人品也端庄。你说,这时候咱们曹家要是有个好歹,你妹妹怎么办?下面两个小子摔摔打打也能活,小姐家可受不得委屈啊!”那边曹公子似乎是动摇了,程美心趁胜追击:“你们娘就养了你们兄妹俩,她把你们托付给我的呀。你是男孩子,长大了我管不着你的。我就想着把你妹妹平平安安地嫁出去,职责尽到,对你们娘也有个交代。我一个填房都能这样想,你当亲哥哥的,就不能为了妹妹忍一忍?有什么气,等到三小姐出嫁了再撒,不行吗?日本人在这多少年了,他们能跑得了?”三小姐听见说她婆家,马上含羞带臊地上楼回房间去了。程美心在电话里和曹公子谈妥了事情,最后对曹公子表达一番关怀以后方才挂了电话。曹司令这时候已经消了大半部分的怒气,知道不用劳他跑一趟大义灭亲了,但是态度仍然是气哼哼的:“你这什么意思?三丫头嫁了以后他就能胡来了?”程美心嗨呀一声嗔笑:“当务之急先哄他听话,剩下一年的时间,你这当爹的还治不了他?那这儿子算白养,真该枪毙了。”曹司令冷哼一笑。程凤台看见这一出,不禁回想起少年时候程美心对他使用的同样手段。至今他也没有因为这个怨恨姐姐,只是换个角度来看,觉得很有感触,又很心酸。好像无形之中和曹贵修成了同一国的人,因为在曾经,他的弱点和处境与曹贵修是一样的。曹司令此时终于有闲心想起他的小舅子了,一手拍上程凤台的大腿,把他吓了一跳:“你来什么事!”二月红知道这是要开始奚落她了,留下来最后还得受一场脸色,很没意思,紧紧握了握腊月红的手,对商细蕊道了一句作别就要走。商细蕊背对着她“恩”了一声。小来代表商细蕊,拿出事先预备好的红包想要递给二月红。这时沅兰又出声了,拦着小来,道:“十姨太,不是我挑您的理!您这可不对啊!水云楼养活您这几年,把您调理得要嗓子有嗓子,要身段有身段,多招人喜欢的水灵灵一枝花骨朵。您如今一走了之,咱们也不指望有什么报答了。好歹的给咱们班主磕个头哇?”二月红局促不安地红了眼圈,给商细蕊跪一跪那是应当应分的,可是这么被挤兑着跪,未免有点欺负人。腊月红身形一动,准备如果师姐不愿意,他就要冲上前为师姐打架,把师姐护送出去。商细蕊也没想到沅兰暗布此招,手里的活儿全顿住了,心想你们挤兑就挤兑,怎么又有我的事儿了呢。平心而论,以商细蕊的为人,虽不会待二月红有多爱护多周到,然而一般戏班子里班主的打骂刁难刻薄气是从来没有的。他对手下戏子更像是一位前辈同仁的态度,比较的大方随和。遇到花言巧语会讨好他的,他就说说笑笑亲热些;遇到嘴笨木讷的,他就事论事也不会难为人。可恶是沅兰几个仗势欺人的最可恶。商细蕊的可恶,全在于不理庶务治下无方,使水云楼始终处在奸佞横行的情形中,是一个天真的昏君的可恶。二月红念着商细蕊过去待她的和善,很端正地忍泪给商细蕊磕了三个头。小来赶紧扶起她,把红包塞进她手里。商细蕊侧过一点身子,扭头望了她一眼,道:“你以后,好自为之吧!”二月红走了,腊月红追出几步去送她,一直看她上了汽车,车子开走了方才失魂落魄地回来扮戏。及至到了戏台上分了心,一个倒扎虎没扎好,被座儿喝了倒彩,垂头丧气灰溜溜地跑下台。众戏子都知道商细蕊的脾气,今天是商细蕊的大轴,之前的戏要有什么差错,乱了场子,势必对后头的戏有所影响。这可是商细蕊的大忌!腊月红可惨了!商细蕊果然就跟一门小钢炮似的从远处横冲直撞而来,照着腊月红的大胯就是一脚把他踹躺下了,接着炸开一串响雷:“你看你这犯的叫什么错!二月走了你就没心唱戏了?没心唱戏!你给她当陪嫁去!”程凤台在门外面就听见他在狮子吼,推门一瞧,腊月红五体投地,商细蕊横眉立目地一脚踏在他背上,这原本该是个英雄的样式。但是因为旦角儿的妆化了一半,打起人来水袖飘拂,鬓角珠花乱晃,看上去乃是一名悍妇。程凤台笑道:“哈!商老板,您这是“武训徒”呢,还是“武松打虎”呢?”众人都笑了,商细蕊气气哼哼的放开腊月红,转身由小来替他别上一只玻璃领扣。腊月红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用看,下脚的地方肯定青了一大块。旁人安慰他道:“幸好你这错没犯在班主的戏里,要和班主同台,你唱砸了戏,哎哟……”这话都没法儿往下说了,教人连想都不敢想。腊月红顿时觉得身上这点疼也算不得什么了。众人扮戏的扮戏,闲聊的闲聊。商细蕊扮完了戏,半垂着头坐在镜前发呆,一概杂事不理,一概杂言不应。商细蕊的这份发呆也不能叫发呆,得叫入戏。如此有个半个来钟头,就能上台了。期间程凤台一直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待他唱完了下台来,往往票友也就追到后台了,身边简直没有一刻清闲的时候。商细蕊与程凤台刚认识那会儿,哪个大牌的票友他也不给傍,唱完了戏一定和程凤台痛聊一番戏中长短,然后去吃夜宵。如今两人年头一长,商细蕊免不了恢复正常的交际活动,与票友一言一搭谈得风生水起。程凤台在旁也不吃醋,也不尴尬,自顾着喝茶抽烟看报纸,一边琢磨着生意上的心事。商细蕊只要眼里看见他的人坐在咫尺之遥,就觉得内心非常安定,也不必多说什么。他是有点怪,哪怕周围人再多,再热闹,他也非得要程凤台杵在那里,好像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