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会往歪路子上多想一想。看他这神情,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俞青是全猜到了。于是索性很大方地一笑,仰头看了原小荻一眼,微微一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画,一面说:“听人说原老板眉毛画得最漂亮,今天好容易逮着人。一会儿看我面子,也请原老板给咱们商老板画一个,成不成?咱们商老板今天是唱生的,演皇帝呢!”俞青在水云楼待了几天,提到商老板的时候,也学会了那样一副哄小孩子似的口吻。商细蕊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连道好啊好啊,唯恐原小荻变卦,欢天喜地打好了底妆勒了头,抻脖子等着原小荻。他一直觉得原小荻的巾生眉毛画得最秀气了。原小荻看商细蕊这模样,也渐渐觉得他不像是故意佯作无知给他们开脱,居然是真无知,真单纯。不知道传闻中,他的那些风流韵事都是怎么来的。不由得也笑了,慢慢放松起来,给俞青悠然地画完了眉毛,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重新掭饱了油墨向商细蕊笑道:“商老板,久等了。您要来个怎么样的?按说皇帝的眉毛,还是得立着点儿才威风。”商细蕊笑道:“这个皇帝用不着。这个皇帝是个窝囊皇帝。俞老板演我的妃子,您给俞老板画了杜丽娘的眉毛,就给我画柳梦梅的眉毛吧!”一句话触动了原俞二人的心事,二人眼神瞬间一汇,又仓皇分开了。程凤台视察了一圈从他姐夫那里借来的兵,见小伙子们一个个身姿笔挺,在戏园子里绕墙站了一周,步枪的把儿跺在地上,枪口寒光粼粼,吓人的很。座儿们大概都能猜得到这是曹司令的兵,在这北平城,就数曹司令最牛气,走到哪里都得前呼后拥带上一个警卫班,也数他的兵最威武最壮实,人高马大。曹司令来捧他老相好商老板的场子,那是在情在理的。底下的座儿光知道曹司令来了,却不敢往楼上包厢张望,唯恐与司令一个对眼,犯了大不敬之罪。还未开戏,底下只有一片悉索窃窃之声,很有程凤台所崇尚的洋人歌剧院的意思。程凤台走到一个小兵身边,拿了步枪划拉开枪膛检查里面有没有子弹,小兵们都知道这是舅爷,动也不动任他查看。班长几步跑到程凤台面前来,行了个军礼,低声道:“二爷放心,都照您说的,枪膛子里不上弹。要有犯浑的,一托子砸在后腰上,提出门去再办!”程凤台点点头,把步枪物归原主,拍拍班长的肩膀:“弟兄们辛苦了。”一边从镀金的烟盒里拿出两支香烟,一支叼在嘴里,一支递给班长。班长立刻跟松了弦似的,显出一股痞气,给程凤台点着了烟,再给自己也点上了,美美的抽了两口:“给二爷办事,不敢说辛苦。二爷哪有亏待咱们的时候!您放心,弟兄们自有分寸,不能给二爷您闯了祸!再说咱们兹要往这一站嘿!谁还吃了豹子胆,敢跟司令跟前找不痛快!”程凤台一咂嘴:“你就不懂了,唱戏的看戏的,都是痴子,容易犯傻。这一出是商老板的新戏,保不准就得招他们犯了病!”程凤台先看见小来在院子里摆的一张四方小炕桌,陆续端上了两样菜,笑道:“这么冷的天。商老板还在外头吃饭啊?”然后看见商细蕊笑嘻嘻的上下打量他,不禁问:“怎么了?看着我傻乐?”商细蕊晃晃脑袋:“二爷这身衣裳,再配着这副圆片子的墨镜,拄上拐棍。让我想起咱们皇上来了。”小来早年间随商细蕊去的天津奉诏进戏,也见过皇帝一眼,听这么说,抬眼飞快地一溜程凤台。要论打扮,确实是很像的。不过面目风度是截然不同。小周子只听四喜儿吹嘘过曾经给皇上太后进戏的场景,徒然向往,一面练着功,一面也去看他。程凤台索性张开双臂,原地给他们展示了一番身姿:“像溥仪啊?我说是溥仪像我!”程凤台在报纸上看过溥仪的照片,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君臣子民的概念,向商细蕊笑道:“溥仪面黄肌瘦的,哪有二爷英俊!是不是?”商细蕊民国生人,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把前朝往事抛在脑后,眼里只有面前这一个风流皇帝,用力一点头:“二爷最英俊!”小来看不得他俩公然打情骂俏,给商细蕊摆好碗筷就回了厨房。程凤台冲着她背影瞎客气:“小来姑娘,一起坐下吃嘛!”小来当然没理他。小周子素来怯富怯生,见状跟小来一起去了厨房吃饭。程凤台不见外,提起筷子道:“商老板这儿有没有酒?”这两天因为招待戏子们起居,商细蕊这里正巧备着几瓶给老生们喝的花雕,便向厨房吆喝了一声。小来心知是程凤台要的,好半天才热了酒送过来。这时候程凤台已经吃菜吃得热气腾腾的,水汽蒸上了墨镜镜片,摘下来才看见一双通红的眼睛。不知道他昨夜又去哪里玩的通宵。商细蕊不高兴了,夹一筷子菜吃在嘴里,盯着他的眼睛瞧。程凤台讪笑道:“快年底啦,一宿一宿的忙着盘账。”他这种鬼话,连商细蕊都骗不过。商细蕊扒着米饭咕哝两声:“才不信你呢。”他们两个吃了中饭以后分吃了一只水果,就双双上了牙床搂着去歇午觉。商细蕊饱食生倦,困得不行,窝在程凤台怀里揉着眼睛大喊:“小来!四点半叫我起来啊!”小来隔屋清脆地应了。程凤台早已一只手臂搭在商细蕊的背上,沉沉的睡着了,商细蕊这一喊都没能惊醒他,看来昨晚上是玩得很疯。商细蕊不满地撇撇嘴,然而他的嘴唇一动,就像隔着细薄的衣料吻在程凤台的胸膛上似的。程凤台做生意的时候留下了几匹很好的杭绸给家人做衣裳,一块儿也给商细蕊做了两箱子白、蓝、银、灰,葛,水绿色的长衫短褂夹袍。商细蕊笑说,这些够他穿到三十岁也穿不完的。程凤台却说:年轻人,穿衣裳就图个鲜亮,穿腻了再做新的,难道非得穿到破了才算完吗?又指着一种绵软细腻得犹如蛋壳衣子的面料说:这个织法儿的丝绸不冰皮肤,贴身做亵衣最好。回头找个好裁缝,别糟蹋了料子,我们一人做两件睡衣。睡衣做好了,一样的面料款式,余下的程凤台让给小来做了两块素面手绢。仔细到这个婆婆妈妈的地步,很不像他的手笔。后来才知道这是绝版的宫廷内造之物,市面上不卖的。程家女眷们才够做了两件亵衣,少爷们一概没有。程凤台的睡衣就放在商细蕊这里,此后歇中觉的时候,就强迫商细蕊一同换上睡衣,很是西洋做派。因为脱换在一处,常常还把彼此的睡衣穿混了。商细蕊一开始也不习惯,嫌麻烦,后来想到杜七告诉过他的两句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仿佛就是他们这个意思了。这一觉商细蕊有意要养精蓄锐,因此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到了时间小来过来喊他,吵着了程凤台,程凤台睡头更浓,把他往怀里紧了紧,似乎没有醒。商细蕊揉眼睛推推程凤台:“二爷啊!时候快到了啊!”程凤台顺着他肩膀,一路往下摸到他手腕上那只麂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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