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动岑非鱼,舍不得跟他动手,连着好几日都在同他冷战,不肯与他说话。午后云开日现,白马穿着件单衣,将衣袖、裤腿挽起来,埋头犁田,后心都被汗水给浸湿了。岑非鱼就拿着两把打蒲扇,紧紧追在白马身后,左右开弓地帮他扇风,一面刺挠他,道:“人生在世,能逍遥快活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过五十载,何必苦了自己,去博那些虚名?”白马忽然掉头,手中铁锄在空中划了半圈,将岑非鱼摔得满脸泥,“你自己逍遥快活去,我又没让你来。”岑非鱼抹了把脸,并不在意,不过一会儿又拿着碗水递到白马嘴边,道:“是我失言了!我其实也没有不管封地啊,就是鄄城那帮官员们都热心,我还没动起来,他们就开始替我忙前忙后,我没必要亲自下场去做这表面文章。不不,不是表面文章,你看我年纪大了,就容易说糊涂话。”白马把水碗抢过来,一气喝下,用力塞回岑非鱼手中,不理会他,继续忙活自己手头上的工夫,“听说你手下兵,还有私自抢掠百姓的,你也不管。你这人怎么这样?高兴了,就带人出去打劫山寨,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征兵,就是逞一时之快。等到人都归顺你了,你便再也不管不问。你这样下去不行,会养出一帮乌合之众。”岑非鱼知道,自己若再不正经应答,白马铁定是要翻脸的,便肃容道:“我那地方与你这里不同。我当了多少年兵,手下有多少训练有素的将士?他们自然晓得如何治军,出了事,我只要拿他们问责就是。你现在是手上兵少,还能亲自管束,但都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又不是青山楼的掌事,非要牧羊似地盯着手下人,该放手时就要学会放手。否则,将来遇到需要分兵合围的情况,你敢把兵交给谁带?”“歪理邪说!”白马咕哝了一句,不再同岑非鱼分辨,其实是因为他觉得岑非鱼说得很在理,自己从前没有考虑到得如此深入,但一时间拉不下脸来,就不肯再多说了。岑非鱼知道白马是听进去了,就笑嘻嘻地搂着他猛蹭,将他弄得满脸泥,丢了锄头扑向自己。两个人抱在一团,滚到泥地里打闹,将彼此弄成一只泥猴似的,之间的紧张气氛亦冰消瓦解了。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白马跑去查看,只见众人围着一头枣红大马,正议论纷纷。“别看它浑身灰不溜秋的,似乎还是匹汗血宝马?”陆简见到宝贝就开始打歪主意,上前拍了拍马屁股,想将这不知何处跑来的神骏拐带回家。那汗血宝马很有灵性,打了个响鼻,屁股一撅,把陆简拱倒在泥地里,看也不看一眼,抬起蹄子就朝白马奔去。白马看清那汗血白马屁股上的疤痕,惊道:“是你!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继而将看热闹的人驱散,“看什么看,都回去干活!它是来找我的。”岑非鱼凑上前来细看,被汗血宝马甩了一脸口水,怒道:“你平时招蜂引蝶就算了,怎么连马也不放过!”白马面色沉凝,道:“它曾是乌朱流的坐骑,我当年出逃时将它偷了出来。它屁股上有一个疤,就是我留下的。当时,我还是靠它布下疑阵,才能甩开追击的乌达。后来它被楚王买下,我在洛阳城里见过一次。”岑非鱼想了想,道:“丑倒是不算丑,只是与你相比,差了百八十个潘岳而已。不信?你问小云。”周望舒面无表情,接着说:“半月前,惠帝传太子入宫,考察他的功课。然而,惠帝下朝时,适逢有官员向他传来密报,便耽搁了。太子等不到惠帝,就去找萧后询问,到了萧后殿中,只见到潘岳和一名嫔妃在吃酒。”岑非鱼忽然插嘴,却是对白马说:“潘岳与萧穆淑有暧昧,常出入禁中。正所谓‘什么马配什么鞍’,凭他那长相,就只能配上萧穆淑那毒妇,你却非我不行。”白马哭笑不得,道:“你少说两句!我骑马可不用鞍。”“二哥,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周望舒咳了一声,“潘岳假意让太子同自己小酌,半道忽然离去,只让那嫔妃陪着。那嫔妃得萧后授意,将太子灌醉,掌着他的手,写了篇逼皇帝退位的文章。惠帝看到文章后气愤不已,杀了那嫔妃,又废了太子,当日就将他送入金镛城。”岑非鱼听罢很是气愤,一拍桌子,道:“一夕之间废太子,那萧穆淑心中还有没有半点人性?她眼中还有没有纲常王法?”“善恶到头终有报,二爷,你且看她。”寇婉婵劝了一句,“朝中并非没有是非分明的人。楚王曾复查此案,可当他走进金镛城时,太子的尸体已经凉了。太子妃桓婉说,是萧后派人赐死了太子。但韶华告诉我,毒死太子的汤药,是桓婉亲手拿来的。”白马亦知桓家与齐王间的勾当,道:“桓家是墙头草,一面将女儿嫁给太子,另一面又派桓郁跟随齐王。想必,他们眼看太子保不住了,便听从齐王的吩咐,让太子妃毒死太子。如此看来,齐王是有大野心的。”但他心中仍有疑惑,“你们怎知道得这样清楚?”周望舒:“我接到婉婵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洛阳,安排人手去金镛城救韶华出来。可当我们见到韶华,听她说完真相,她体内的毒业已发作。桓家没放过任何人,甚至狠毒到连桓婉也一并杀了。”寇婉婵面色灰白,喃喃道:“纵使楚王知道实情,又能如何?所有人都已死无对证。惠帝大概是知道的,萧穆淑在推波助澜,可拿她没办法,只说不愿再见到她。萧穆淑大着肚子,却是有恃无恐。”白马只觉此事荒唐,不知该说些什么,唯能叹一句:“现在令人担忧的事有两件。其一,朝中再没有任何权臣,楚王这把刀若不入鞘藏锋,亦有可能折在萧后手中。其二,齐王害死太子,只怕会反。”寇婉婵终于笑了笑,道:“奴家去求楚王将韶华的尸体给我,他听过我的话,当即就将尸体给了我。他是个好人,我亦曾出言提醒他。”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但他说,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只要他在朝中一日,就不会放过任何乱臣贼子。唉,想必他的处境,他自己最是清楚的,旁人如何劝都没用。”此番夜谈过后,白马已经明白,临江仙和一寸金之间有许多故事。但那些故事,随着许韶华的离世,永不会再有人知。都说韶华易逝,许韶华为何会起这样一个名字?白马想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但他只是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当下世道不好,非仅是胡人过的不好,女人们的处境亦然艰难。她们不是像许韶华一样,为父母遗弃或变卖,此生都不得不做别人的棋子;便是像萧穆淑一样,为了争权夺利而机关算尽。人活着,不容易;女人活着,更不容易。白马心思缜密,见一叶而知秋将至,预感天下大势即将突变。他不禁开始担忧,怕寇婉婵以后会受人欺凌。于是,白马找岑非鱼商量了一番,听了岑非鱼的馊主意,请寇婉婵留在清河侯府中,给她封了个官,让她做掌管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