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是他细细一感知,此人体内确实并无半分元气,这才放下心来,只淡淡回道:“仙人之子果然有手段,只可惜这一代的皇室皆无后裔,我百里家既注定后继无人,这江山不要也罢。”许是苍天见百里家这个皇位坐得太久了,这一代的国君和涟王皆是人到中年仍无子嗣,任由洪邵将军问遍天下名医也无办法。这也是北辰国师提出合作时他欣然同意的根本原因,左右他要的只是自己后裔稳坐皇位,既然注定无人继位,他宁可将国家毁灭也绝不交给旁人。这些皇族自出生起便享受天下供奉,早已将江山百姓当作自己的所有物,何时将皇室以外的臣民当作过活人?穆戎无意去和他论是非,只冷冷瞥了一眼这位神圣强者,“将军不好奇建木之种到底在哪里吗?”“你什么意思?”穆戎此言正中洪邵将军近日心病,国师虽说建木之种能够汇聚天下元气助他们飞升,这些时日却从不曾将其拿出,洪邵将军虽不曾说,心中亦是早已疑惑。见他神色,穆戎便知自己猜对了,眼眸中的谋算如暗流般缓缓浮动,声音却是极其平静,“若鬼魂不刻意现形,活人是无法触碰到他们的,除非,你身上携带着阴间法宝。对建木之种而言神圣强者是最好的养料,国师为了飞升连容翌都可以杀,更何况原本就敌对多年的你。”种子要发芽不止要肥料还需土壤,而一旦建木之种生根发芽,身为土壤的神圣强者定会被彻底吸干,如何再能飞升?洪邵将军知道若真如穆戎所说,自己只怕早就着了北辰国师的道,心中惊疑不定,立刻就运起元气在体内细细检查,果然,就在他不曾注意的丹田角落,一枚漆黑树种早已生根发芽,这些时日竟是彻底融入到了他的元气内,让他丝毫没有察觉其存在。没人会愿意牺牲自己成就敌人飞升,一发现这真相他便是暴怒不已,一掌拍碎身前桌椅,咬牙切齿地宣誓:“北辰国师,我和你势不两立!”一见他这表现,穆戎便知自己的策反终究是成功了,北辰国师这样冷心冷情的妖是不会有盟友的,正想着该如何撺掇洪邵将军同容翌联手,却见他面上忽地青筋暴起,神色变得极其痛苦,手掌死死捂住了丹田位置。然而即便他苦苦压制,一枝新芽还是自他的丹田破腹而出,无数根茎占据了他体内所有经脉,竟是建木之种正将他当作器皿快速成长了起来。也是这时,一袭白衣道袍的国师出现在了门外,眼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的对手,只道:“既然被发现,那就不能留下你了。”对建木之种的发育时间穆戎早就觉着不对劲,苦苦思索许久还是无法相信建木神君一个凡人的任务难度会高于夜明君这等仙君,最终得出的结论便是,或许是国师在压制种子的发芽时间。只是,穆戎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揭露了国师阴谋,这人却先下手为强发动了建木之种彻底废了洪邵将军,一时对他的雷风厉行也是有了新的认识,只叹道:“国师果然够心狠手辣。”看破一切的穆戎都未想到国师动作会如此快,洪邵将军更是毫无防御,此时体内元气都被建木之种吸干,一头青丝缓缓换作白发,他清晰地感知着那根须在自己经脉内蹿动,身体仿佛被撕裂的疼痛全都化作恨意,只狠狠瞪着这罪魁祸首,“没想到最后我还是着了你的道……”先前还放言要以全国为祭寻求飞升之人,如今只能躺在地上自己成为祭品中的一员,这场景穆戎只觉讽刺得紧,想起几日前在牢中的谈话,终是叹了一声:“将军,现在是否明白了,任何人都会有处于弱势的这一天,你不可能永远都是强者。所有生命都会有逝去的一天,人如此,仙神亦是如此,谁都逃不过。人所能做的事唯有让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有其意义,以求在死去时毫无悔恨之心。”他这话在大荒从未有人说过,世人只知成了仙神便会长生不老,却从不知,纵是仙神也有历劫死去的那天。洪邵将军听了神色忽地恍惚了起来,他用最后的力气看了眼龙床上的后人,莫名想起了几百年前自己修道归来时妻子留下的一座孤坟。或许,从他明明很在乎那名女子却选择离家修行的那一刻开始,这一生便错了。他得了通天修为,扶持了代代子孙成为帝王,保下了百里家的皇位传承,却始终换不回曾经无忧无虑的妻儿。这数百年的岁月他真的过得快活吗?答案其实早就知道了,若他过得满足,又怎会如此执着于飞升?临死前他忽然明白了,或许就算飞升成功,自己也是不会多快乐的,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早就没有了,那是再高深的修为也换不回的过去时光。是啊,原来早就回不去了。这位神圣强者很快就合上了眼,死前的最后一刻,他没有去看害死自己的仇人,反倒是将目光深深留在毫无知觉的子孙身上,似乎是想从那人身上寻出几分过去的影子。此时,百里千城忽然就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给这位后裔留下足够守护他的力量,后悔鼓动涟王同他反目成仇。这一代的国君自小就是娇弱的,他死后,这孩子可怎么保护自己啊?为什么他会这么糊涂呢?连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么都要等到临死才能看清……咽气之前,他努力爬到了龙榻,用最后的元气在那帐上画上了守护阵法,即便只是些许微薄之力,却是他能给子孙的最后一点庇护,也是终于寻回的此生坚持。默默看着这个老对头在国君榻前死去,北辰国师发现此人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不明白人为什么能发生这样的变化,正如他从未寻到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所以,此时也唯有冷冷看向了一旁的穆戎,“我不明白,你和容翌为何非要和我作对?”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强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到底令人唏嘘,穆戎沉眼看向他,只道:“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替天行道?”“道是什么?”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容翌垂了垂眼,良久才道:“以前我是不写的,因为我是主将,如果我死了肯定是北辰败了,所以我绝不能死。只是此次对手强大前途未卜,我怕来不及和你告别,就写了些话放在了你给我的头发里。”穆戎想,大概是从那时起,自己就没法对容翌狠下心来了。他记得当初自己震惊之下忘了言语,容翌也没在意,只是在战后的夕阳下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色,缓缓道:“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何王城之中只有我必须日夜苦练,为何我不能像武胜那样出去玩,那时候我是有些怨父亲的,常常同他吵架,吵完了就骑马想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王城,最后当然是被抓了回来狠狠揍上一顿,然后继续练功……”他说起少年时的顽劣神色很是唏嘘,二人都知道,那位会把他绑回家的容老将军已经不在了,记录着他儿时回忆的容府也早已在火海中化作灰烬。那时,看着容翌的神情,穆戎拉了拉他的袖子,安慰之语还未出口,便见这人在血色薄暮下抬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