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事件极其简单,又极其残酷。宋仕明的对手为了报复他指使人绑架了年仅九岁的萧然,在等待赎金的空隙里,绑匪对孩子进行了非人的折磨。穆南城当年在医院里看到萧然的时候,他的全身几乎都裹满了纱布,绑匪长时间将他浸在污水里,细菌感染了眼睛,孩子的呼吸道和肺部也都严重感染,十根手指的指甲都被撬开。绑匪每隔几个小时就寄一个指甲到宋仕明的办公室。外面的人都以为贺乔是因为跟宋仕明离婚才得了抑郁症,其实贺乔的精神真正出问题是在萧然绑架重伤后,女人看到被警察抱出来的血肉模糊的孩子,当场就发了疯。穆南城至今都记得当他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那孩子在落满阳光的病床上转头向他看过来,漂亮的眼睛被白纱布裹着,纱布下的半边脸苍白得像是薄薄的一块碎冰,好似一碰就能碎。那一刻穆南城分明听到自己的胸腔里有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呼啦一下被敲击得粉碎。他恍惚之中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举着飞机模型呜呜呜呜地奔跑在长满青草的土地上,空气里都是孩子清脆得好像铃铛一样欢快的笑声。穆南城无法把这样两个孩子的身影进行重叠。他站在病房门口几欲落荒而逃,然而双腿又像灌满了铅一般的沉重。有一个阴森而尖锐的声音悄悄地在穆南城的耳边呓语,像是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在他的咽喉处舔来舔去,让他毛骨悚然【穆南城,这是你做的孽。】穆南城站在门口,身体抖若筛糠。沈凤仪察觉到他的失常,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愣着干什么,进去呀!贺乔这才看到了他们,她低头跟孩子说:是沈伯母和穆哥哥来看你了,然然,跟伯母和哥哥打个招呼。孩子举着缠满纱布的小手,小嘴咧着,清清脆脆地喊:沈伯母好,穆哥哥好!穆南城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腹轻轻磨蹭孩子的手背,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两个字都被他吐得支离破碎:疼吗?孩子歪着脑袋,似乎觉得穆南城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又不能确定。穆南城紧张得攥了满手心的汗,萧然微微笑了下,声音软软地说:已经不疼了。那天的阳光好得不像话,空气里漂浮的细微灰尘都能清晰可见,穆南城透过那明亮得几乎刺目的光线,几乎能看到孩子脸颊上的每一个毛孔和每一根血管。这孩子以前脸颊上都是软软的肉,捏上去好像一颗饱满清透的水蜜桃,如今却只剩苍白消瘦。穆南城感到有一根极细的线穿过自己的心脏,将它血淋淋地吊在半空,密密麻麻的疼,像是这病房里无孔不入的消毒水的气味流窜进他的四肢百骸:疼、疼吗?穆南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一遍,倒是孩子自己记得,抿着嘴笑起来:已经不疼了。贺乔在沈凤仪的陪同下去办一些琐事,穆南城留在病房里带小孩。萧然就在贺乔离开的那一刻忽然就垂下了脑袋,像是一瞬间被打蔫了的小茄子。你怎么了?穆南城那年十九岁,他做了很多年的小痞子小流氓,欺负过很多小孩子,却是头一回照顾小孩,还是这样一个小木乃伊,他手足无措,又有些心惊肉跳,他只得问,你疼吗?这句话是他第三次问出来,然而孩子这次的答案不一样了,他扁着嘴巴,几乎拖着哭腔说:哥哥,我疼。穆南城慌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哪里疼?你可不能哭,你的眼睛现在也不好,要是哭了,以后可能永远都看不见我知道,萧然举着两只被包得肿肿的小手,我手疼,特别疼。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说了,妈妈要哭的。孩子,你别这样。穆南城差点要疯,他六神无主:那、那怎么办?吹一吹,孩子的小手几乎杵到穆南城的脸上,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纷纷扰扰钻进穆南城的鼻孔里,哥哥吹一吹。他一边说着一边鼓起小嘴,好像给穆南城做示范,呼呼地对着空气吹着。穆南城坐在孩子身后,把他整个抱在怀里,然后托着他的手,轻轻地吹他的手指。那十根手指都被纱布裹缠着,哪里能吹得进风去,但是孩子乖乖地坐在他怀里,紧抿的嘴唇渐渐松开,小脑袋歪到他的臂弯里,竟是真的没再喊疼,甚至慢慢地睡着了。孩子的身体柔软而清瘦,苍白羸弱得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穆南城抱着这个小小生物,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唔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呓语,穆南城立刻俯下身去,手掌轻抚他的脸颊:萧然,萧然?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萧然却依然抬起了手要往眼睛上摸,穆南城捉住他手腕,别揉眼睛,你眼睛肿着呢。萧然眼皮子耷拉耷拉地眨了几下,终于恢复了清明:穆先生?是我,穆南城低低地问他,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疼?意识渐渐地回笼,萧然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脸颊又是一片煞白。有些ptsd患者病发时会忘记发作时的情形,有些却会在事后牢记,萧然无疑是后者,而回忆自己的症状无异于又是一次折磨。穆南城把他连着被子紧紧地抱进怀里:别怕,你现在是安全的,不在电梯里,也没有人会伤害你,有我在,你不要害怕。低低沉沉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沉稳力量,无端端就让萧然空洞而惶然的心境平复了下来。我眼底有泪光闪烁,喉咙里也堵着哽咽的哭腔,我没有神经病穆南城呼吸狠狠一窒:以前你也有这样过吗?有人说你是神经病?萧然委屈地点了点头:我后来都治好了。你不是神经病,这只是一种应激反应,是我不好,穆南城歉疚得无以复加,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坐电梯了。萧然诧异地转身:你知道?我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穆南城舔了舔嘴唇,有些艰涩地说,我当年看过你,你还记得吗?啊,对啊,萧然想起来,你和伯母那时候去看过我,我记得伯母的声音,但是你的声音好像一直在变。穆南城凝视着他,眼眸里滚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后他只是微微笑道:男生从十几岁开始,声音会一直改变,生活习惯也会影响音色,所以你一直不能记得我,其实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很多很多次。现在能记得了,不用声音,我也能认得你了。不用声音,我也能记得你了。说的人漫不经心,但是听的人眸子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萧然也同时想起另一件事,那时候你已经知道我是小爵爷,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我出院后有找你,可你再没跟我联系过了嗯,穆南城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很快地打断他,要喝水吗?不想喝。饿不饿?我中午吃很饱啊。当年伤害你的人,穆南城下颌绷得很紧,这句话被他说出来似乎有些艰难,你还恨他们吗?当然啊,萧然鼓着颊,眼睛里充斥着满满的愤怒,我恨得不得了!不过他们都被抓起来了,主谋后来在牢里也死掉了,坏蛋!活该!完全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穆南城还是像被什么重物狠狠击中,有点措手不及的狼狈,萧然却误解了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