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唐星北身上是温暖清淡的薄荷柠檬味,在鼻端慢慢萦绕。他头发长长了些,发梢被风吹翘了一缕,轻轻柔柔地扫在方临的侧脸上,有些痒。方临怔怔的,却没有动,垂眼盯着他的耳后那一小片白净的皮肤。大约是有些累了,这一小片皮肤泛起了浅色的绯红,薄薄的耳廓都有些通透。方临沉默地听着自己又沉又快的心跳声,忽然就想起昨天晚上那个已经刻意被遗忘了的梦。柔软白净的腰,指骨分明的手,从腰腹往脐下延伸却又被运动裤半遮半掩着的那一段,以及唐星北居高临下,冷漠、带着乖觉的眼神。他还记得从梦中惊醒时满身淋漓的汗,身下黏腻的湿凉,和自小腹处轰然蔓延又不得纾解的灼灼燥热。你捏我耳朵干什么!方临回过神,猛地收回手。唐星北不觉有他,喘着气,侧了侧脸:别闹啊,小心我一不留神给你扔下去。方临盯着他淡红色一开一合的嘴唇,没有出声。十七八岁的少年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前几天还能当做懵懂无知,现在却再也不可能。他喜欢唐星北。是那种想亲他,想抱他,甚至想对他做点什么的喜欢。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方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喜悦,只有惶恐。以及茫然的害怕。像是被狠狠沉到了深海里,从鼻尖到喉咙连同耳朵都被腥咸的海水堵住了一般,沉重的嗡鸣在脑仁中不断回荡。如果梁振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会哈哈大笑着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你他妈的十五岁就敢带刀跟人对着捅还能有害怕的时候?!但此刻,方临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害怕,甚至难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闭上眼,把脸埋到唐星北的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颈间被头发一扫又麻又痒,唐星北不适地微微侧了侧,哎一声刚想让他抬头,却感受到他抱着自己微微的颤抖,顿时一愣,闭了嘴,嘀咕一声就任他埋着了。算了,估计是太疼了,他想。方临疼得连箍着他的肩膀都在发抖。唐星北走了一路又累又热,原本还想让他抽张纸巾帮自己擦一下脸,但见人疼成这样,就没有指使他,自己侧了下脸,狼狈地在肩侧蹭了蹭流至下巴的汗。接着喘了口气,咬牙把人往上抬了抬,迎着夜风继续往前走。他背上的人却面色苍白,冷漠地睁着眼,盯着近在眼前的那一截形状清晰的锁骨。它随着主人的喘息而微微起伏着,依旧是薄而淡的绯红,上面蕴出了细细的汗,一滴甚至顺着清瘦的弧度滑向了朦胧的衣领遮掩里。方临艰难地移开视线。这份害怕不止是因为同性恋。更是因为,这个人是他亲妈恨了一辈子的那个人的儿子。也是以前的自己最厌恶的人。唐星北。耳边忽然传来很低的一声。这是方临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唐星北感觉有些怪怪的,佯装平静道:干什么?方临抬起头,温热的唇角似有似无地蹭过他的脖颈,半晌才开口:其实我早就见过你。第33章啊?听他这么说,唐星北吃了一惊,想扭头却又不太方便,于是只好问道,什么时候啊?你转学来那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方临搂着他肩膀的手臂很轻地紧了紧,垂下眼:不是。他说: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见过你练琴的照片。练琴?唐星北迷茫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哦一声,我会的琴多了你说哪个?方临勉强弯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声,却笑不出来:是你初中参加市青少年才艺大赛得冠军的那个,竖琴。那个啊。唐星北很快想了起来,拧眉,不太高兴地嘀咕一声,那次是我妈给我报的名,我本来都不想去的,在一群小屁孩子中间得第一也太丢人了。方临没说话,闭着眼,很淡地笑了笑。那张照片是陈芸给他的。方临还记得她指尖按着照片从书桌一侧上推过来时的表情,居高临下看向自己的目光。以及语气里带着的怜悯和一丝说不清的恼怒和鄙夷。尽管她说的言语不详,但方临依旧轻易从她的话里推测出,她大概是一直恨着,当初如果自己是和唐峰结的婚,就能生出唐星北这种优秀的儿子,过上完美的阔太太生活。但奈何,亲儿子是个游迹街巷整日打架的混混,仓促嫁了的男人也是个赌鬼废物。还是个死了的废物。那张照片他没带来,就放在老家书柜的最底下压着。但照片上少年的每个表情和动作,无名指按着竖琴琴弦的清瘦骨节,衣服上的褶皱,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时候方建军刚死,在三四年前的今天,和现在一样的盛夏,燥热潮闷。蝉鸣聒噪的夜里,方临曲腿坐在地上,靠着冰凉的墙壁,冷漠地听着楼上楼下小孩的哭闹和大人的呵斥声。背上的伤青青紫紫地疼,他却毫无所觉般,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灌着酒,借窗口映下来的昏暗月光不错眼地盯着照片上的人。年少时期的唐星北看着比现在更为骄纵,浑身扎手的刺收都懒得收一下,半抬着的眼眸里满是带着火气的不耐与烦躁。可落在琴弦上的手指却细长白净,指骨清隽,是和本人不符的柔和。当时十五岁的方临在想,怎么能有人嚣张得这么令人厌恶。后来他每次打架或是被打架满身狼藉地回来,都会冷冷地盯一眼照片上的人,嘲讽着心想,自己是不是又离他远了一步。这份诡异的向往和鄙夷一直持续到几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妈妈去世的第三天,他第一次看见唐峰。他穿着考究,带着满身刚刚参加完葬礼的悲伤,找到自己说,应陈芸的要求,要送他转学,带回去和自己的儿子一起生活。黑暗里站着的方临倏尔眯起眼,一手掐了烟,在他忐忑的笑意中,面无表情地同意了。他盯了会儿唐峰脸上故作和蔼的笑容,扯扯嘴角。心里却忍不住不屑地想,这样虚伪狡猾的人,生出来儿子一定也是个浮躁油滑的。他曾经尝试着把这样的性格和照片里的那个满身利刺的人融合,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成功。直到亲眼看到唐星北。发什么呆呢?!在叫了几声这人依旧不动弹之后,唐星北终于忍不住了,松了根胳膊:赶紧下来累死我了!方临迅速回过神,接着他手臂跳下来,站稳了,望过来。这个点也不知道有没有车。唐星北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累得倒在公交台前的椅子上,拧眉抹着汗,一手拎着衣领扇了下风,喘着气点开约车软件翻了翻:都他妈快十二点了。所幸现在是夏天,开夜车的人不少,他们只等了五六分钟就等到了一辆。把人扶进去后,唐星北伸手关了车门:市立医院谢谢。司机大哥借车镜看一眼方临,哎哟一声:这一身血了糊的,是打架斗殴去了吧?唐星北闭眼惬意地享受着空调风,顺口接道:没有,我们俩可都是尖子生。得了吧。司机大哥笑他,当叔没上过学呐?你俩这种一看就是爹不疼妈不爱的那种问题学生,还尖子生呢。方临指尖动了动。唐星北也睁开眼,半晌才觉得有些好笑似的乐一声。司机大哥毫无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