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蒋息有时候觉得自己这老板当得挺不称职,但秦颂说:息哥,你可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在天桥底下卖艺呢。说是天桥底下卖艺有些夸张了。他们俩认识,是2012的夏天,刚大学毕业的蒋息走路去医院看孔寻,在某条路的地下通道看见了站在那儿弹吉他卖唱的秦颂。当时秦颂唱的是李宗盛那首《给自己的歌》。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思念是紧跟着的好不了的咳。蒋息站在那里听得出了神,倒不是因为秦颂唱得多好,而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他跟着歌回溯过去几年的自己。那天他从医院回去的时候,特意原路返回,天已经黑了,秦颂还在那个地下通道里。一件浅灰色的t恤,裤脚有些磨损了的牛仔裤。天热,哪怕到了晚上温度也不低。秦颂垫着一张报纸坐在地上,把短袖t恤的袖子卷了起来,走近了能看清他身上细细密密的汗。蒋息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那里数着琴包里的零钱吃面包。有点儿落魄,还有点儿洒脱。秦颂看见蒋息,仰着头冲他笑。俩人并肩坐着,蒋息没说话,秦颂就闷头吃面包。后来,秦颂吃完了,歪着脑袋问他:帅哥,什么诉求?蒋息笑了,完全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然后两人认识,蒋息知道秦颂原本应该是自己的学弟,音乐学院大一的学生,结果因为不顾一切地跟家里出柜,直接就断绝关系了,主动也是被动。跟家里断绝关系,顺手还辍了个学。秦颂说这事儿的时候语气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就跟蒋息后来告诉佟野自己曾经和裴崇远有过那么一段时一模一样。那时候蒋息刚答应了孔寻接手酒吧,但自己对这些毫无经验,也根本不想掌握这些经验,于是就跟自己赌了一把,问这个刚认识的人愿不愿意来帮忙。这忙一帮,就是好几年。事实证明,蒋息曾经遇人不淑、识人不准,但后来,练出了火眼金睛。秦颂把这酒吧经营得相当不错。坐在床上的蒋息翻了翻微信,确认秦颂今晚没发来什么指示或者请示,准备调静音睡觉。在所有软件都被退出之后,他扫了一眼短信。当年上学的时候,大家发短信,包月,每个月交多少钱就能发200条。大概从大三还是大四开始,微信横空出世,别说短信了,大家连qq都不怎么用了。几年过去,短信好像变成了充斥着各种无用信息的垃圾桶,很少有人会再点开他。蒋息的手指在短信的蓝色图标上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开了。数不清楚有多少条未读消息,绝大部分都是各种无关痛痒的通知,但这些通知里,藏着一条11位数字发来的,显然不是垃圾短信的消息。【小息,不敢贸然打电话给你,我们能谈谈吗?】这条消息是今早发来的,早上六点多。蒋息回忆了一下,那时候自己应该在等咖啡做好。就在他准备删除的时候,又一条短信挤了进来。【小息,我听说孔寻去世了。】蒋息看向窗外。他刚刚忘了拉上窗帘,现在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外面的马路空旷得有些可怜。一排排橘色的路灯不知道是在为谁照亮前路。那些孤魂野鬼吗?裴崇远的短信让他又想起了孔寻。确实,有些人在某一个时间节点突然离开,但什么都无法否认,他曾经活过。从上一个冬天到这一个冬天,将近一年的时间,孔寻躺在那里,热闹惯了的他,大概也寂寞了很久。蒋息没有立刻回复裴崇远,而是放下手机,又从床上下来了。他去书房,从柜子深处找出了一个蒙了灰的盒子。这盒子是他大学毕业那年正式接手subway之后,从店里找到的,里面都是孔寻的收藏。照片、吉他的拨片、断掉的琴弦。很多东西。他曾经带去医院给孔寻,孔寻笑着说:没什么用了,扔了吧。他说:我都这样了,要这些回忆有什么用呢?我只想往前看,想写点新的故事新的回忆。但蒋息没扔,而是拿回来放好,原本打算等孔寻出院,再还给他。结果,没等到那天。这个盒子在这里放了很久,蒋息原本已经忘了如果不是裴崇远突然联系他。盒子里只有一张照片,有些褪了色。照片上是孔寻跟裴崇远,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那时候的他们站在绿茵茵的草坪上,不规矩地把校服搭在肩膀上,笑得得意又嚣张。那是蒋息没见过的他们。原来,他们也阳光灿烂纯粹天真过。蒋息拿着这张照片走出书房,去阳台抽了根烟,然后回到卧室,给裴崇远发了条短信。【明天上午十点。】蒋息跟裴崇远约在一家离自己酒吧不算太远的咖啡店,他不想让裴崇远去自己店里,像是刻意要划清界限。蒋息推门进去的时候,裴崇远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但凡有人进门,他都要紧张地扬头看看是不是蒋息。早。蒋息到了之后,裴崇远起身,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蒋息嗤笑:是挺早。他坐下,点了杯咖啡。裴崇远细细地打量着他,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自从他回来,找了蒋息几次,但并不是每次都会跟对方正式碰面,有几回,他像个偷窥狂一样站得远远地看着对方。更挺拔了,更凌厉了,更像个成熟的有担当的男人了。裴崇远终于承认,在自己缺席的这些日子里,他的长腿男孩不再需要他了。不需要他,不需要他的爱,不需要他那些甜言蜜语来肯定自己确实被爱被需要。这种感觉被称为痛心疾首丝毫不夸张,裴崇远甚至有时候不敢上前,觉得自己再没脸面站到蒋息面前。以前总是他做着二人关系的主导,如今终于风水轮流转。他开始在蒋息面前自惭形秽了。蒋息知道裴崇远在打量自己。如果搁在三年前,他正活得拧巴的时候,他绝对受不了这样的注视,会愤而起之,跟裴崇远大打出手。但现在不会了。看吧,不管你怎么看,老子都活得很好,毫无破绽。蒋息坦然地直视他,就像直视每一个在他生命里不重要的人。孔寻的遗物之一。蒋息把照片放在桌上,推到裴崇远面前,还有其他的遗物,但都跟你没什么关系。裴崇远垂眼看着那张照片,皱起了眉。我们高中时候拍的。我不感兴趣。蒋息说,我只是把这张照片给你,还有。他抽出桌上的便签本,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地址:孔寻的墓地,你可以去看他。裴崇远看着那一排字,发呆片刻,捂着眼睛,咬紧了牙关。孔寻说,作恶的人会遭报应。蒋息看着裴崇远,喝了口咖啡,但我觉得,他不至于。裴崇远没有说话,攥紧了那张便签纸。他没有遗书,没有遗愿,可能到最后他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就那么死了。蒋息放下杯子,对裴崇远说,大概是带着满腹的遗憾走的。小息裴哥。蒋息笑着,嘴角是挂着笑意,眼睛里却是冷漠的,我还叫你一声裴哥,算是给你面子。这都又过了三年了,不管什么故事都早该翻篇了,我心里没你了。蒋息站了起来,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压在杯子下面:咖啡我请,你爱坐到什么时候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