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孟雪里抬步踏上,又一朵莲花开了。他每步落下,新的红莲在眼前绽放,旧的莲花在身后凋零,像一层层台阶,送他一路上青云。众人心中称奇,圣人神通竟用来做这种事。但天湖大境之主,确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有人想,这么大排场,孟雪里不担心消受不起,折损福报?孟雪里却想,胡肆如果中途收手,自己从高空坠落,该如何腾转身形?朱红宝船如初升朝阳,船边云蒸霞蔚,景色瑰丽妖娆。春水、秋光从身后飞来,一左一右接引他入船。宝船极大,内蕴空间阵法,如一座庭院。孟雪里跟随两人,登楼穿廊,来到一间静室。室内青烟弥漫,却不是修行者常点的檀木静神香,味道更馥郁绮丽,像子夜幽昙。他们踩着清凉的竹席,绕过重重帷屏,终于见到胡肆。天湖大境之主坐在蒲团上,面对茶席,身披见客的素色外袍,盘膝沏茶,姿态安闲沉静,好像下一刻就要入定悟道。浑然不似方才胡作非为,肆无忌惮的模样。两位美人无声地退下。孟雪里略一行礼:“见过境主。”胡肆抬手:“坐。”孟雪里坐下便问:“敢问境主,何为‘厌雨’‘倦风’?”胡肆仿佛早料到他会开门见山、有此一问,悠悠笑道:“别急,喝茶。”孟雪里饮罢一杯。入口香甜如灵泉,回味微苦。胡肆道:“你不在长春峰中喂鱼,跑来这里干什么,荒漠可没有桃花看。”孟雪里笑了笑:“世人皆知,我为大比夺魁而来。我与道侣情深义重,自然要争取他的遗物。哪怕事不可为,也要尽力一搏。”胡肆摇头:“这种话,你骗骗别人就算了。我可不是寒山祠堂里那些蠢物。”霁霄真人祭拜大典当日,他的遗孀当众哭灵。其情状见者落泪,闻者伤心。孟雪里勉力镇定,却还是被逼出一点锋芒:“如何是骗?不为这个,我还能为什么?”霁霄曾为他求药,丹药是胡肆炼制的,以孟雪里知恩图报的性情,本该对胡肆充满感激。但他内心深处,始终保持着一丝警惕。他初见胡肆时,仍是妖身,妖对危险有敏锐的直觉。胡肆对霁霄说,妖就是妖,野性难驯,你与此妖沾染因果,不妥。他就偏做出驯顺姿态,屡屡对霁霄表忠心。胡肆说他装模作样,讨好卖乖,只装得一时。他偏要沉心静气三年,让霁霄看到他诚意。然而就像山林间鸟兽变换皮毛颜色,时间一长,保护色渐渐变成本色。只有面对故友,比如雀先明,才显出几分内里性情。“不是骗?”胡肆毫不在意他的失礼,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情义深重?你才认识霁霄多久?你不了解他。我认识他两百多年了……”境主缓缓道:“初空无涯剑,万古长春峰,他总是与永恒的东西过不去,比如天地,比如时间。这么自大的人,恐怕只会爱上自己的影子。哪里来得情深义重?”孟雪里听他说霁霄自大,不由微恼,冷笑一声:“不好意思,霁霄就是喜欢我。我原本是妖,妖最会蛊惑人心。他被我迷惑了,我俩蜜里调油,夜夜笙歌……道侣之间的事,不好说给外人听。”胡肆眼中笑意愈浓,水波般荡漾开来,孟雪里心生不妙预感。胡肆微微倾过身子,凑在他耳边轻声道:“看来霁霄没告诉你,我乃风月道高手。只看你一眼,就知你元阳仍在,未经情事。”他话音未落,孟雪里面色骤变,猛然起身。作者有话要说:孟雪里:来自处男的愤怒jpg.第41章 瀚海黄沙胡肆端起茶盏, 向孟雪里示意。他抬手时, 露出素色外袍下一段深红里衣, 衬着白皙手腕与修长五指,有种说不出的靡艳。孟雪里脸色红了又白,却不愿低头, 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与你无关!”他很快平复心情:“我不为这些事而来。‘厌雨、倦风’到底是什么?如今在何处?”胡肆挑眉,悠悠道:“我也不知道呀,本来想叫你上来问问的。情深义重的霁霄没给你?”孟雪里闻言, 瞬间清醒, 再无一丝羞愤。对方刚才放出剑尊遗物的消息,如今举世皆知, 自己下船之后,再说什么也不知道, 谁会相信?胡肆今日所作所为,到底有何目的?他不信任胡肆, 不会说出肖停云的特殊身份。孟雪里重新坐下,平静道:“霁霄临行前,确实说过, 等他回来有礼物赠我…但他一去不回, 东西当然不在我这儿。境主与他相识二百多年,应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远胜于我。境主仁慈慷慨,还请不吝赐教,为我指明方向。”“啪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在静室内回响。胡肆抚掌道, “精彩,你还是这样能屈能伸。可惜我不是师弟,不吃这套。我与霁霄,道不同。劝你别用对他的法子对付我。”孟雪里沉默不语。“道不同”不重要,重要的是随之而来的结果。可以是‘不相为谋’,隔阂疏远。也可以是‘君子和而不同’,彼此尊重。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差距这么大呢。念及此处,孟雪里心生好奇:“哪里不同?”胡肆想了想“很多年前,我和霁霄小时候,在论法堂遭人排挤欺负,师父看我们可怜,收我俩入门,却不知道该如何教,因为我们都不喜欢守规矩。“霁霄不守规矩,他觉得那些规矩很坏,他想做制定规则的人,让人间变得更好。但什么才是好,他以为的好,就真的是好吗?我不喜欢守规矩,也不喜欢给别人定规矩,这两个字令人厌烦,这人间令人疲惫。倒不如去天上,自成世界……”胡肆摇摇头:“说这些做甚,你本来是妖,又听不懂。”说罢他推开窗户,下方空域,那些密密麻麻的飞行法器纹丝不动,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凝固在半空,形成一副气势恢宏的画卷。胡肆说:“你们忙啊,不用管我——”话音穿过云层,如春雷滚滚,远远传开。片刻后,依然没有法器移动半分。胡肆叹了口气。‘啪’地一声关上花窗。孟雪里道:“我已经是人了,我做人三年,你却依然对我心存偏见,不肯改观,难道不是给自己‘定规矩’?”胡肆朗笑:“伶牙俐齿。你这牙口,比我家秋光还灵巧。”对方软硬不吃,水火不侵,孟雪里压着气性,平静道:“我是霁霄的合籍道侣。”怎能拿来与你房中姬妾相比。甚显轻浮。“不用提醒,我知道!全天下都知道!”胡肆再次举杯,“来,祝霁霄道侣秘境凯旋,早日得到剑尊遗物。”孟雪里一饮而尽,站起身:“境主今天邀我上船,没有正事相谈,只想说几句闲话?”胡肆奇道:“茶余饭后,与弟妹闲话家常,最寻常不过的事,谁说不行?”……当然没人敢说不行。种种惊异、艳羡的目光中,孟雪里足踏红莲升空,又脚踩虹桥降落。旁人不敢明说胡肆的不是,又忍不住私下传音议论,便说孟雪里张扬。“他真是来参加大比的?这还有什么可比,直接将‘魁首’颁给他算了!何必摆出这种做派?”“他该不会是修了什么妖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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