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那么,该先从哪方面着手?是争取一个修复项目,还是多捡几件漏?雁游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虽然有些郁闷计划被迫中止,但也不觉耿耿于怀。黯然片刻便抛开了手,转而专心致志地思考,该怎么做才能以最快速度在业内站稳脚跟。如果打广告有用的话,他说不定会效仿卖野药的江湖郎中,道具一摆快板一撩,连说带比划地开始吆喝……啊,恐怕不行,见效奇快的野药都是掺了鸦片的,古玩可没法加这些脏东西。苦中作乐,一不小心溜了个号,想到古怪处,雁游不禁连脸色也跟着变得有些奇异。他这模样落在英老眼里,却以为弟子是在为裴修远不信任而感到气愤。便摸了摸徒弟的头,叹道:“别灰心,老裴虽然本性不错,到底是生意人,遇事想得多,从不肯轻信别人——他要不是这样,也挣不到今天的家业。不过,我都发话了还这么着,也忒不给我面子。你等着,我这就找他说道说道。”见英老话还没说完就准备朝裴修远冲过去,一副不理论清楚誓不罢休的样子,雁游赶紧拉住这直脾气的老头:“教授,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是不必了。是非曲直,自有水落石出的那天。而且这王命传龙节牵涉金额数目极高,裴先生不愿轻信也是在所难免。就算说得他勉强点了头,也改变不了他的真正想法,又何必开这个口。”还有个理由他没说出来,也是阻拦的主要原因:两位老人交情匪浅,但英老说话冲,又正值裴修远心情不好。万一口角起来,小事化大,反而横生枝节,想再弥补就千难万难了。“理是这个理,但你能忍受他们的怀疑?”英老问道。“也不过在这一时罢了。等裴先生把鉴定结果传回来,您找几位老朋友说说,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知道到底是谁错了。”虽然徒弟没有明说,英老也能猜出,雁游是怕裴修远和自己因这事儿起争执。当下不禁心头一热:这徒弟遇事周全,更难得对浮名毫不在意,日后必成大器!如果老人家知道雁游正暗自琢磨着如何快速成名,却不知该做何感想。不过,徒弟虽然不在意,做师傅的却不能坐视不理。相中一个持怀疑意见、而且越来越大声的老师,英老刚准备免费为对方科普一下真伪青铜器物之别,却见雁游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教授,忘了告诉您。之前暗香门的事,云师兄不是帮了我们忙吗,他还说要设宴为您接风洗尘。我没敢替您答应,他就要走了宾馆地址。大概就这一两天的功夫,会来拜访您。”一提起曾经多有期许的徒弟,英老马上忘了还要找人学术掐架,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云律那小子?哼!不见不见!”虽然那天云律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话不太多,两人没怎么聊过。但单从他从深夜一直待到天亮、直到事情处理完才离开,并不诉苦,也不邀功,只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雁游就觉得这位师兄人还不错。不禁帮腔劝了一句:“教授,难得到广州来一趟,不见云师兄恐怕不太好吧?”“什么?还有这种事!”这下子,吃惊的不再只是裴修远。英老也大吃一惊,情急之下甚至说都没说一声,直接从老友那里劈手夺过古物,又抄起放大镜,吃力地辨认那细小如蚁的文字。半晌,他苦笑着扔下放大镜:“小雁说得没错,确实是受命于天四字。刚才我单单发现上面有刻字,却没有辨认。否则,也早该发现了才是。”事已至此,这场真伪之辩显然已有定论。其中峰回路转,掌故渊源,但凡哪一环少知道那么一点,或许就无法推断出真相了。众人回想起来,都对雁游的学识渊博惊叹不已。但身为物主的裴修远,虽然也不得不承认雁游说的有道理,却不免仍抱着万一的希望:“小雁同学,辛苦你对我解说这些。等回家后,我会找机构做一次年代检测。”他还是有些不肯相信的意思,雁游也能理解。毕竟是斥巨资买下的东西,一朝听个晚辈后生说是假货,纵然有英老协证,一时仍不能接受,也在情理之中。见裴修远心情低落,还指望仰仗他的那位工厂老板连忙讨好地说道:“金雀花拍卖行在业内声望极高,鉴定的结果怎么会有错呢?那位同学还太年轻,或许有哪里弄错了也不一定。再不然,难说您入手时真货,却在收藏后被人用假货掉包了呢?”他这想法近同自欺欺人,裴修远也懒得理会,只礼节性地笑了一笑。但落到雁游耳中,却蓦地勾起另一桩心事,当下不由面色微变。☆、第70章让雁游变色的并非工厂老板那句掉包,而是之前他已听了许多次的年轻。这应该是今天他收到最多的一个评价——其实不只今天,当年也一样。他以还不到三十的年纪成为行内大名鼎鼎的高手,无论客户还是同行,在初次见面时基本都会感叹一句,“雁师傅真是年轻有为”之类的话语。或许是这类评价听得多了,他基本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刚才,明明证据确凿,事实俱在,除了当事人之外,依旧有人说他太年轻会出错,他才联想到钟家之事,蓦然惊觉,自己可能疏忽了某些东西。他本打算以甲骨文龙骨为饵,钓出隐身幕后的钟家后人,拿到他们勾结国外势力陷害英老的证明,再向官方报警,一举铲除这颗从民国一直生长到现代的毒瘤。虽然尚不知钟家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么庞大,计划看似有些冒进,但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必定能应付得来,届时只要得到证据就可以扳倒对方。直到刚才,他才忽然惊觉,自己早已不再是那个具有声望地位的业内高手,如今的自己,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若是当年,甚至不需要证据,只要自己透露出对钟家的一丝怀疑,就会有人相信并且帮忙,直到查清为止。可是现在——雁游看了一眼还在冲裴修远喋喋不休的工厂老板,唇边浮起一抹黯然苦笑:裴先生是苦主,事干己身,难免不够理智,可以理解。但一个外人,仅凭自己年轻这条,就轻率地下了定语。虽然看似粗暴,却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反映了在众人眼中,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角色。环视诸人,操着与工厂老板相似说辞、加入安慰行列的商人,蹙眉交换意见、面上犹有狐疑之色的一些师生……虽然矛头没有直接对准自己,展露的怀疑不信却都再明显不过。他甚至听到那名因仰慕裴修远而来到广州的女学生,正鼓着脸向同伴强调:“裴老不会买到假货的!”他们的态度如此明显:毛头小子的话,还是要打个折扣来听的。面对众人的猜疑,雁游沉默了。他无意再向旁人解释赝品王命传龙节的破绽,也不关心他们怀疑的议论还要持续多久。他只是在想,哪怕一切顺利,自己按照计划拿到了证据,待到展现出来,业内的耆老们会否也会是如此态度?其实根本用不着去想,他已经从这满屋的众生相得到了答案。在外人眼里,他才刚刚入行而已,是个毫无名气的新人。再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