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后,依我看不单只是广州,咱们四九城里的商行迟早要也复兴。届时行情见涨,你再提出要做生意的想法,料来家里人也不会再强烈反对了。而且趁现在磨磨性子也好,跑行商做不到老,坐店发家才是长远之计。你先把这性子磨踏实了,将来也有益处。”大概是心境松懈,他说话老气横秋,俨然一副大哥的口吻,与那稚嫩的外表毫不匹配。好在朱道独个儿灌了近两斤酒,已经喝得有点儿飘了,根本没听出来,还感激地说道:“雁哥,要不你怎么是高人呢,说的话就是有水平,把我心里的毛燥全给捋平了。你也是道门里的高手吧?否则怎么会一眼认出那是符箓?”雁游这才惊觉失言,见他酒嗝不断,说话也有些大舌头,想来记不全这番话,这才放下心来:“我不是道家人,就是个普通工人。夜很深了,咱们也喝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家吧。”“行,都依雁哥的……”朱道捧着肚子,把盘子里最后一块兔丁挟进嘴里,才摇摇晃晃地去结了账。虽然朱道还没醉到不认识路的地步,但拖着个半醉的人回家也是项体力活儿。等雁游把他送回小院,又回到炼铁厂,只觉头昏脑胀。两天一夜没睡觉的后果终于显现出来,他连袜子也没脱,随便擦了把脸就倒在枕头上,睡得天昏地暗。好在第二天是周六,只有上午有班。午饭后他又歇了个中觉,把精气神都补了回来。醒后见才三点多,雁游便带上新挣的五十块,往琉璃厂走去。琉璃厂源自元代于海王村所建的琉璃窑,原本居民稀少,明代人气渐旺。原属外城,后被并入内城。打从清顺朝开始,此地汇集了书行、古玩店、笔墨铺子等雅店,引得许多王室宗亲、朝中重臣趋之若鹜,渐渐地还形成了大臣退朝后逛琉璃厂的风气。从此以后,琉璃厂便成了四九城里顶风雅的一个去处,想要找古书古玩,来琉璃厂准没错儿。对于琉璃厂,雁游可谓是了若指掌。哪家店开了几年、是否传承数代的古店、做什么营生、货源何处、老板籍贯性情……统统门儿清。他刚入古玩行的头几年,一天之中除了睡觉干活儿,其他时间都是在这儿泡着。之后名声渐响,事务渐忙,但得了空还是往这里钻。一则找熟识的掌柜们说说话儿,二来看看众人最近又得了什么好物。回忆起那一处处熟悉的街景、各家百年老店上王公名士们亲题的匾额,雁游心中渐渐生出一股游子归乡的急切,脚步不自觉地又加快了几分。但,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找到琉璃厂时,眼前所见的一幕幕却教他黯然失神。两边的铺子大半关张,昔日被各家掌柜精心爱护保养的匾额早就一块不剩。当年的书坊成了现在的某某饭店对外食堂,古玩店变成了酱油铺……甚至连因金人囚禁宋徽宗而出名的延寿寺也变成了毛笔厂。从大门看去,寺庙原本的建筑要么被拆除,要么改建得不伦不类,完全不复当年清幽模样。不过,古玩店倒也并未彻底绝迹,尚且零星分布着三家。只是他们卖的货品却有货不对板之嫌:店里摆的全是毛笔墨汁、刚出厂的花瓶之类的新品。某家有个清顺末期的荷叶形瓷盘,已经是年代最古老的物件,被珍而重之地锁在最里面的玻璃柜里。在东门和西门之间走了一遭,雁游心中一片酸涩,有种故园不复的凄凉感。这时,他忽然听旁边有人压低声音说道:“想淘点儿老物件么?您跟我来。”惊讶地转过身去,他才发现对方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只见一名帽檐压得极低的中年男子,正拦在一名双手背负身后、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前。刚才那话,显然是对老者说的。男子一边拉客,一边眼观六路。瞥眼注意到雁游正往这边看,神情愈发警惕,打量雁游年少,穿着打扮不像官家人,这才转回头去。被拦住的老者摇了摇头:“要买古玩,我会去潘家园,今天只是来这儿转转。”男子不死心地陪笑道:“老爷子,您若不买古玩,又怎会到店里去看?您尽管放心,这一带的人都知道我从不卖赝品,要是您找出半件不地道的东西,我就把这百多斤交待给您。”刚要说话,朱道却抢先说道:“雁哥,你既喜欢这玩意儿,不嫌弃的话就顺手拿走玩玩儿吧。”雁游本来是想出钱买下的,听朱道这么说,赶紧推辞:“那怎么好意思。”“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不当什么事儿。您可是帮了我大忙,这算什么。”这处院子被公家收走后,前前后后换过不少住户,就算真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也早被带走了。所以朱道根本不在意。朱道说得实在客气。雁游因这半边珠盒的比重不对,估计是铜加锡铸成再鎏以金面,并非纯金,年代又不算久远,应该是清顺中叶之后所造。而且半残,顶多值个十几块钱,便不再推辞:“那就多谢了。”“雁哥太客气了,要谢也该是我谢你才对。”朱道胡乱把门锁上,搓着手热情地说道:“说好了要送您份谢礼,可还不知您住哪里?”雁游原本想推托过去,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送礼就免了,我想另外麻烦你件事儿:我家房子倒了,过一阵子等我筹够了钱,想请你帮忙找几个人,替我重新修一修。”刚才进来时,他就注意到这间院子翻新得挺清爽,想来施工的人不错。而雁家两个人一个老一个小,几乎没有人脉可言,想重修房子,要是找不到熟人,挨宰在其次,关键怕被偷工减料,住进去不安全。朱道一说要谢他,他马上就想到了这点。“房子倒了?这可真是……成,雁哥,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肯定给您找那靠谱的。往后我就住这儿,有什么事儿您言语一声就成。”朱道马上拍着胸脯说道。锁好院门离开,朱道又拉着他去吃夜宵。这个点国营单位早关门了,但在背巷里有不少各有风味的小摊子还在经营,不过只有熟门熟路的老主顾才找得到。朱道带雁游来的这家摊子临着护城河,在一条夹巷里头。它家是处夫妻档,老公掌勺,老婆招呼客人。擅长爆炒兔肉,诱人的香味在夜里飘得老远。时下又正是夏天,许多客人光着膀子坐在简陋的桌椅旁,甩着腮帮子吃得那叫一个享受。朱道显然是这儿的老主顾了,落座后连话都没说,大妈就乐呵呵地走过来,提了一桶啤酒在桌上:“稍等一下,菜马上好。”“雁哥,我先走一个,这次真是多谢你了,否则我这颗心不知还要悬多久。”朱道倒满两杯,自己先干为敬。以前雁游酒量还行,各种饭局里品过不少好酒。有皇家秘藏的陈酿,也有酒店自制的新醅,但却从未见过啤酒。当下见朱道喝得这么豪爽,估计是酒劲儿不大的那种,便也端起杯子想干。没想到才喝了一口就呛住了:这都什么味啊?酒味淡薄不说,还一股说不上来的古怪味道。但雁游没有表现出惊讶,免得让朱道察觉端倪。他只说自己不擅长喝酒,把酒都放到了朱道那边。朱道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