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谢枕书知道苏鹤亭想说烛阴,就连他也认为来的是烛阴,因为迄今为止,南线从书中走出来的神明只有山之神烛阴。但风太大了,他们两人一时间对不上话,只听周围杂物翻倒,全被吹向墙壁。“宵禁——”一个尖细的电子音打破黑暗,接着“嗒嗒嗒”几声响,从两盏大红灯笼深处驰出一道璀璨夺目的流光。苏鹤亭一边挡风,一边看过去:“有匹马!”那流光移速极快,就在苏鹤亭一句话的时间里奔至而来。谢枕书这才看清,这流光是匹马,还不是普通的马,而是一匹高约三米的马。只见它通体白色,毛鬣赤红,驰骋间的背肌线条异常流畅。又见它双目金黄,亮若明灯,在奔跑时神骏非凡。“诸位听我说,”骏马背上坐着个歪歪扭扭的机械太监,正在费力地扶着自己的烟墩帽,尖声大叫,“我说,过——”这一声“过”刺痛人的耳膜,在黑暗中荡开,像戴着扩音器一般,不断回响。“过。“过——”待这“过”声响彻全区,机械太监也扶好了自己的烟墩帽1。它双手抬起,再缓缓平端于胸前,昂首前视,摆出个要迎接皇帝上朝的架势。它清一清嗓,吐字清晰:“神魔通行,凡人让道!”苏鹤亭说:“什么玩意?”大红灯笼“唰唰”地亮起两排,照亮前方。那里有个极大的庙,金顶翠瓦,气势辉煌,犹如一根金锥钉在成群的现代大厦里。因为庙门大开,两人能看见庙中的佛像。那佛像是仿巨佛的样式而造,只不过面容更加阴郁,它手指间拈着一根钢叉,钢叉上则穿着一只钢锻弦月。苏鹤亭一眼认出那钢锻弦月是在代表阿尔忒弥斯,便说:“赫菲斯托斯,你心眼好小好小,狩猎女神都被你们分尸嚼烂了,你还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折磨它。”机械太监重重地“哼”一声,挥动衣袖,用破了音的电子嗓道:“大胆,不要打断我!”苏鹤亭说:“我没打断你,你自己要停下来的。”机械太监道:“我说——”苏鹤亭说:“我知道,过过过。”机械太监被他一插话,嗓子眼卡火,在马背上气得七窍生烟。它扯歪了烟墩帽,正要怒骂苏鹤亭,却看到自己身上披着的菊花盖面2泛着幽幽绿光,赶忙举袖大喊:“宵禁时刻不许出行,宵禁时刻不许喧哗,宵禁时刻不许挡路!”这三句宵禁喊完,机械太监的菊花盖面已然绿透了。苏鹤亭正想再刺激刺激它,头顶却下起雨来。这雨起初细如牛毛,不消片刻,骤转成瓢泼大雨,把两个人淋了个猝不及防。苏鹤亭罩住小灯,对机械太监说:“喂,你搞什么名堂?”两旁的大红灯笼越发地亮了,机械太监不和苏鹤亭讲话,驱马让出道路。谢枕书仰头,任由雨珠打在他脸上,目光只盯着庙中佛像。苏鹤亭问:“你看出什么啦?”谢枕书道:“它动了。”苏鹤亭说:“是手动了,还是脚动了?”谢枕书抬手,指向佛像的头部,道:“是头动了。”苏鹤亭一愣,再看那庙中佛像,它的面部朝向果真变了。佛像原先是正面朝着他们的,此刻已经变成侧面对着他们。不仅如此,它本来阴郁的神情也变了,变成一半微笑,一半冷眉的吊诡脸。“我们化干戈为玉帛,不再使用战争……”“刺啦刺啦”的广播声传出来,雨还在下,周围却弥漫着一股清甜的香味,能够令人陷入平静的沉睡,远处好像有灯光——“我方与南线联盟即将展开深度合作,关于停滞区,我建议……皆大欢喜……每个人都能安全步入新时代……是的,我确定不会再有死亡……”广场上亮着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有专家正在畅谈南北联盟的未来,而雨在伞面上敲打出杂音。伞?哪里来的伞?谢枕书垂下眸,发现自己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手里除了伞,还提着一只黑色皮箱。他似乎刚打了个盹儿,记不太清事情,一切都朦朦胧胧的。长椅附近站着许多人,都在等车,其中有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也打着伞,对谢枕书说:“末班车还有半个小时才来,长官,要不要去喝杯咖啡?”谢枕书抬手,轻捏着眉心。半晌,答道:“我不喝。”他不喜欢喝咖啡,他喜欢——他喜欢什么来着?男人窘迫地挠头,说:“不好意思,我忘了您还在等人。”谢枕书撩起眼皮,重复道:“我在等人?”男人说:“您每天都在等他呀。”谢枕书没回答,过一会儿,他才道:“嗯。”他确实每天都在等人。雨让地面很潮湿,来来往往的行人裤腿都脏了,水洼里全是大小不一的涟漪。谢枕书看向车站旁的玻璃,上面有他的倒影,西装革履。他神情冷淡,却打着一把蓝底白花的伞。男人看谢枕书在端详雨伞,便笑说:“您很喜欢您爱人送的这把伞呢。”谢枕书道:“我什么?”男人答:“您爱人,我方便这么称呼吗?上次他来咱们队里……”谢枕书咬了下舌尖,“您爱人”这三个字在他心口滚了一圈又一圈,烫得他喉结微微滑动,感觉有点渴。他结婚了。谢枕书转过手,果然看见自己指间套着枚戒指,上面嵌着几只极小的黑色晶体,组成一个简易的猫形。男人絮说起工作上的事情,谢枕书偶尔会“嗯”一声,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戒指。伞很可爱,戒指也很可爱,由此可见,他的结婚对象是个无敌可爱的人。男人正说到训练场基建,谢枕书突然问:“我结婚多久了?”男人说:“我记得应该是两年吧。”谢枕书道:“嗯。”男人向另一头张望,说:“车来了。”公交车到站,大家有序上车。谢枕书起身,在伞下等了一会儿。车上没有司机,路人都已坐定,男人看了几次表,说:“要到点了,长官,您爱人说不定先到家了。他上回不是说吗?要是没等到……”公交车鸣了两次笛,催促还没有上车的人抓紧时间。谢枕书站到队伍最后,后面突然飞奔来一个人。“喂!”有人喊长官。谢枕书闻声转身,见对方异常灵敏,直接翻过长椅,踩着点撞进自己怀里。他索性单手捞住人,两步跨上公交车,车门正好“哧——”地关闭。车上人挤人,谢枕书一手握住吊把,看怀里的人冒出脑袋。苏鹤亭淋了雨,头发湿漉漉的。他拉高外套拉链,却不抓吊把,而是抓着谢枕书,说:“好险好险,差点把你跟丢,怎么这里也在下雨,搞得我衣服都湿透了。”谢枕书看着他不做声。苏鹤亭觉察到长官的注视,便拉着谢枕书的西装外套,仰身凑近些,跟他四目相对,说:“能听见我说话吗?长官,你还好吧?刚刚的佛像——”车摇起的人浪把两个人挤歪,谢枕书稳住身形,没太听清苏鹤亭的话,便垂下头,反问:“什么佛像?”苏鹤亭说:“刚才太监引出来的那尊佛像。”谢枕书道:“太监?”苏鹤亭为长官眼神里的困惑怔神,他喃喃:“喂喂……你不会吧……”这时有人经过,把他们推向一侧。谢枕书再次抬臂,捞过苏鹤亭,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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