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可惜他从没进过这栋大楼,作为一名秘书,他没有理由和权限进去,连想象都力不从心。项明章捏着最高级别的门禁卡,带楚识琛一路畅行,接待处,会议室,工程师的办公间,三级机房,二级机房,一级机房,前端工作站。太大了,是办公大楼的几倍,方寸都神奇。楚识琛匆匆走过,只是外墙的铭牌已经令他眼花缭乱,他感觉在逛大观园,语气中带了希冀:“项先生,我们到底去哪?”项明章牵住他拐了个弯,停在一扇门前,说:“到了。”输入指纹,门开了,项明章拉着楚识琛走进去,房间温度很低,关着灯,在傍晚来临前黑漆漆的。楚识琛陡地睁大眼睛——一室黑暗中闪烁着细密的绿色光点,就像暗夜里布满了萤火。他震惊得无法挪动步子:“这是什么地方?”项明章松开楚识琛,熟稔地在开关处按了几下,刹那间,百盏射灯亮起,巨大的空间顿如白昼。遍布绿色光点的是几百只服务器,整齐罗列,构成一面一面看不到顶、望不到头的斑斓萤火墙。项明章说:“这是我的第一座数据中心。”地板下是给机器降温的冷气管道,楚识琛许久缓不过神来,他走进一些,小心翼翼地踏入两排服务器之间,抬起手,碧绿光斑照在他的掌心,映于他的瞳孔。楚识琛根本形容不出这种感受,他对科技公司有了更具化的认知,服务器,驱动器,交换机,然后见证冰冷的机器在运转中升温。这是近一个世纪的飞跃和发展。项明章走向他,停在半米外,说:“项樾不停扩展,在全国建设了不止一处数据中心,但这里对我来说意义不同。”楚识琛问:“因为是第一个?”“对,是我创立项樾的开始。”项明章回答,“它的东边是备份机房,西边是总控制室,我曾经在这里全心投入,夜以继日地工作。”楚识琛内心触动:“你为什么要带我来?”项明章答非所问地说:“宾夕法尼亚大学诞生了第一台计算机。”楚识琛不禁重复:“宾大……”项明章道:“我喜欢计算机,喜欢这些机器处理数据时低沉的噪音,任何复杂的结构可以用程序破解,所有不规律都可以用算法厘清。”“我说拜观音是玩笑话,我不信佛,我只信科学。我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能用科学解释,假如不能,只是人类没有研究出来罢了。”“唯物主义,无神论,我从来没有产生过怀疑。”项明章冷静地说完,默然笑了:“但是因为一个人,我动摇了。”楚识琛莫名心慌。项明章继续剖白:“我百思不得其解,经历了认知颠覆,观念崩塌,大概一辈子都搞不清楚。”楚识琛滑动喉结:“这个人是谁?”“对啊。”项明章缓慢地重复,“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想不明白,所以把这个人带到这里。这一间由他设置,耗费他几千日夜,用科学原理解决全部问题的地方。这些机器就是见证,项明章愿意违背信仰和原则,来求一个答案。他道:“只要他亲口承认,我就信。”楚识琛似懂非懂,惶然地定在原地。项明章望着他,问道:“1945年的初春发生过什么?”数百台机器仿佛静止了,万物如寂,楚识琛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项明章从知道那三个字开始,默念过千万遍,已经刻印于心,终于等到在这个人面前真正地叫出口。他动唇轻唤,多怕是一场幻梦惊醒:“是你吗,沈若臻。”第71章楚识琛犹如陷落海底,丧失了全部感知,躯体麻痹,呼吸中断,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张大空洞的眼睛望着项明章。项明章刚才叫他什么?他以为永远不会再听见这个名字,此生不会有任何人知晓这个名字。沈若臻。这三个字被他锁在骨头缝里,浸没血脉之中,深藏到蒙了一层厚重的尘埃,一旦被剜出,浮尘迷了眼,骨血空掉一块,堪当剧痛。项明章偏不放过他,又叫了一遍:“沈若臻。”楚识琛变成一台戛然故障的机器,脑中的一条条蛛丝马迹交错如麻。他什么时候露馅儿的,走错了哪一步,全然混乱不清。埋着冷气的地板凉了双脚,楚识琛站不稳,愕惧地后退,他是个伪装君子却被拆穿身份的窃贼,是不是应该落荒而逃?可他逃不出去,荧光闪烁的机器围堵在四面八方,他入了套,困在项明章布下的迷宫里。项明章要的答案他怎么给,他不可以承认,因为他无从解释。楚识琛从胸膛怄出一声挣扎:“不……”项明章惊过,疯过,等了又等,忍了又忍,当下反而出奇的镇静,他状似确认:“你不是吗?”来到这个世纪,楚识琛幻想过被人唤一句真名,但他以为只能是妄想。那个春夜的安全转移是秘密,没有人知道他的终点,他的名字和作为一并抹除,史书无痕,后世不会留下只言片语。如果连他自己都否认,那“沈若臻”到底算什么?海上风暴卷走的前半生都算什么?!楚识琛认不能认,否不能否,在庞大的机器之间呆滞若痴。项明章说:“回答我。”楚识琛负隅顽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我说得详细一点。”项明章记忆烂熟,“出生于1918年,祖籍浙江宁波,十六岁只身远赴海外留学,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商学院。回国进入复华银行,先后任职襄理和总经理,短短两年,替父担当重任,成为复华银行最后四年间的行长。”项明章每说一句,楚识琛就多一分震撼,不可能,对方不可能会知道。然而项明章还没说完:“担任行长期间,拒签日方的‘储金券’发行同意书,与同仁筹办经济自救组织,为前线和难民捐赠物资至少四十九笔,参与过抗币制造。”一顿,项明章改了称呼:“我说得对不对,沈行长?”楚识琛心颤:“你弄错了。”项明章走向他:“五岁学会拨珠,弹得一手琵琶,深谙钱庄密符,精通英文和日文,喜欢写端正小楷,豢养一只叫灵团儿的波斯猫。”半米距离原来那么短,一句话便近至身前,项明章停下说:“父亲沈作润,母亲张道莹,共赠一只镌刻‘卍’字纹的怀表,保佑你心净。管家姚企安,与你感情深厚,大约日日企盼你平安。”听见父母和管家的名字,楚识琛再也支撑不住,视野模糊成一片,潸然落了泪。项明章又迫近半步:“几次出差在外,没有迦南香会不会失眠?鎏金水晶公印到底什么样子?我送你琵琶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心动?”楚识琛呼吸急促,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腮,项明章一面心疼,一面狠着心肠:“凡此种种,我真的弄错了?”“告诉我,是不是你?”项明章哑声逼问:“又不是宵小鼠辈,沈少爷千金贵体,沈行长乱世贤仁,为什么不敢认?!”楚识琛崩溃了防线:“因为我在这里是个骗子!”项明章筋脉凸显,在额角形成一道青色的疤:“那你打算继续骗我?还是承认?!”楚识琛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他以别人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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