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直太荒谬了,他那么好的阿觅,他小小的,听话懂事的女儿,怎么可能有人舍得伤害。阿觅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微弱的字眼。楚枭知道她在叫父王!他知道的,他知道阿觅还活着——“不疼……”她呼吸越发稀薄,鼻孔里流出血水,阿觅吃力的张着小嘴:“不疼的,父王。”所有的疼都让他来受好了,不要让小孩子受这样的痛,楚枭哭了起来,不要让她再痛了,不要害怕,父王陪你一起疼,陪你一起死去,谁也不可能从父王身边带走你,即便是命运也不行。楚枭听到阿觅用极轻微的声音说:“父王抱抱,抱抱阿觅吧。”抱抱,他一直都抱着女儿,但他晓得她的生命已经要离他而去了,这一箭射的太妙,从楚枭后背直入,又从阿觅的后背穿出,一箭双雕,无一可逃。阿觅开始抽搐,嘴唇发白变乌,她忽然哭了出声,高声喊了句:“父王!我看不到了,看不到了!”然后她伸出手乱抓着,抓在楚枭的手臂上,她像是安下心来了,呼了口气,才把手松开来,全身猛烈的抽搐了几下,停止了呼吸。楚枭抬起满脸泪水的脸,他这次发现自己是在十字街头中央,身后的大街上空无一人,而前方那端却布满了骑兵,旌旗飞扬,肃穆庄严,数匹高头骏马位于列队之前。楚枭窒息住了——并不是因为一箭穿心的疼痛,而是他看到楚岳就在那儿,楚岳正稳稳的坐在马背之上,衣着华贵,眉目俊美,面容冷淡,手上握着长弓,弓弦都还在空气中轻微的震动。楚岳现在离他是如此之近,楚枭日思夜梦的人就在眼前,然而思念的甜蜜和死亡的恨意同时毫无预兆的降临,巨大的犹如浪涛一样的力量压迫着他,在这股强势力量面前他彷如无力蚁虫,没有一点招架之力,只需轻轻一按便粉身碎骨了,楚枭跪在地上,久久不肯倒下去,阿觅软绵绵的定在那儿,小手松弛苍白,再也不会像往常那样紧攀他的衣襟。她一定很痛,一定是的,不然她的脸不会像现在这样面目全非,他给阿觅扎的头发全部散下,卷密的黑发彻底的遮盖住了她的眼睛,小脑袋无力的垂往一边,阿觅的身体在慢慢变凉,她已经离开了这个给她带来苦难的世界。楚枭想往楚岳那个方向爬去,楚岳是世间最爱他的人,楚岳爱他更甚自己,楚岳视他如珠如宝——如果楚岳知道自己正遭受着这样的折磨,他一定会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弟弟绝不会伤害自己一根汗毛。可现在楚岳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楚岳不知道这个垂死之人就是楚枭,他大概会将面前狼狈跪着不肯倒下的人视为毫不关已的蝼蚁,顺手解决而已,他的死亡对楚岳来说,真的就像尘埃一样渺小无力。楚岳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正抱着女儿慢慢死去。窒息中黑幕逐渐落下,楚枭最后听到了马匹离去的声音,他贪恋的往楚岳离去的方向看去,但看不到一丝光影,也听不到一丝吵闹声。“父王,要不我们歇会再走吧,我,我这里还有点干粮呢!”楚枭喉口滚动着热气,他觉得自己的皮肤上火热得像铺了层焦炭,火热非常,此时身上的麻布衣料被血浸得湿湿透透的,风拂过的时候就像刀刮一样,又痒又麻疼,就像万虫在吮吸他的血液一样。阿觅见他面色狰狞难看,傻傻的扳开一点干粮,送往楚枭嘴边,哄到:“父王,吃点东西就不难受了,吃了就不难受了……”楚枭舌尖一舔,再咬下那块硬如铁块的干粮,弯眉对阿觅笑笑,阿觅擦掉楚枭嘴角边的碎渣子,再抬手搂住楚枭的脖子,眼神黑亮依旧,似珠玉润泽光亮,出奇的认真严肃:“父王,你一个人走吧。”她咬字清晰,每个字都铿锵有力的传进楚枭耳里。“……”“阿觅只是个小孩子,他们不会难为我的,难为一个小孩又有什么用呢,但是父王就不同啦,父王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不会放过父王的。”阿觅细细声的说道:“阿觅不想拖父王的后腿,只要父王好,阿觅就觉得很好啦。”虽然她努力做出镇定自如的样子,但挽在楚枭脖子上的小手却在不停发着抖,明明前几日还会哭着让父亲不要抛弃自己,现在却可以做出小小英雄的姿态,阿觅把脸凑前,凑到离楚枭很近很近的地方,微皱的脸在他面前纤毫毕现,稚嫩的令楚枭遽然一震,心惊肉跳的使得他几乎没有力量在把她托起。身为一个男人,他可以在这一生当中扮演非常多的角色,将军,君王,野心者,征服家,君君臣臣,赢输成败,这些角色交替循环,但是没有一个角色可以像父亲这样长久而艰难,一旦一个人成为了父亲,就只能永远是父亲。他与她的相遇是这样的奇妙,是上天才能创造的奇迹和机缘,她小小年纪就已断臂残疾,要承受成人都无法忍耐的疼痛,楚枭没法帮她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说是骨肉相连,但疼痛永远都没法转移到他的身上,他只能是个旁观者,旁观孩子的痛苦和惧怕——如果他还是原先无所不能帝王就好了,那他至少可以给孩子保证最好的环境,不受冻饿,不受颠簸,更不必那么着急的懂事。但他现在什么都办不到,在现实面前他的努力显得这么的无力单薄。楚枭不禁颓废自问,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去,如果他没有出兵进犯南蛮,那他们是不是都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那自己为什么非要得到这里呢?又有什么非得到不可的理由?自己获得这片版图的快乐,可以抵得了这儿所有的悲伤别离么?如果不是自己,那阿觅还是可以快乐无忧的当她的公主,健康平顺,或许一辈子就会幸福又平淡的度过去。自责和后悔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几乎让楚枭寸步难行,阿觅把脸贴在楚枭胸前,听着他凌乱的心跳,用释然的口吻说道:“父王,放我下来吧。”楚枭凶狠而又任性的使劲摇头, 阿觅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微妙的神色,似悲悯难过,像是在替楚枭难过一样,楚枭低下头轻轻靠在她的肩头上,但这个姿势消不去他心头惶然的无助。楚枭凭着一股倔强气死撑着往前继续走,着胡同比他想象中的要曲折蜿蜒,他的两腿巍巍打颤,耳鸣晕眩,忽然的,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声音飘渺无影,但又可能只是自己再度耳鸣罢了。楚枭停下脚步,面色有疑的回头看去,后头并没有人追上来。阿觅也顺着他的视线往后探去:“父王……?”楚枭想大概真的是自己多疑了,已经失调的五感让他整个身体与外界隔绝开来,他觉得天空在倾斜,大地也在颤动,但自己却独立于所有事物之外,他忘记了怎么迈步,怎么呼吸,此时的自己已经与牲畜并无区别,支撑他走下去的不是毅力,而是某种本能,然后就在他以为永远走不出去的时候,他终于在不远处胡同拐弯处那儿看到了出口!楚枭视线蒙蒙,只看到那儿似有一团白光,那儿的阳光要比胡同这儿要温暖和煦百倍,楚枭受到了感染,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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