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只是他这番细心周到王雱全然没留意,他临去的时候只是挥手向明远表达谢意,别人他都没放在眼里。蔡京脸上肌肉微微动了一下:这瓶“酒露”价值不菲。虽然蔡京早已铁了心,今天无论花多少钱,都要让席间几位最重要的客人吃好喝好,可是他这般千金一掷,花出去的钱别人完全没放在心上……确实挺打击人的。明远这时候倒与那位大夫聊上了,通过姓名,才知道对方姓傅,名堂,行九,旁人都管他叫傅九丈。这傅堂家就住在丰乐楼对面的巷子里,因此丰乐楼里的酒客或是博士歌妓等人有个什么不适或是急症,都会请傅堂来看。傅堂面对明远,感叹道:“旁人都是因过度饮酒而生病,小郎君今日却以‘饮酒’来治病,小老儿对此闻所未闻,真是长见识了。”明远则笑道:“若是傅九丈早来一步,便没有明远什么事了。想必医者自有妙手回春的手段。”早些明远瞥见傅堂随身带着针盒,猜想他原本是打算施针急救的。傅堂被他这番恭维话逗得笑了起来,摇着头道:“实实是个嘴甜如蜜的小郎君。”“若有机会,小老儿盼着能与明郎君切磋一二。”说着,傅堂向明远拱手告辞。再观这閤子里,王雱与蔡卞一走,剩下的人便已不多。多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否得了主人示意,几个太常礼寺蔡京的同僚纷纷起身告辞。明远向种建中使个眼神,表示他俩也该走了。岂料明远几次向蔡京开口要告辞,都或巧或不巧地被他人打断。最终閤子里竟只留下了蔡京,种明两人,酒博士,和坐在角落那位抱着琵琶,神情有些局促的歌妓。“元长,天色不早,小弟……”明远根本就没有奉陪下去的兴趣。谁知蔡京忽然转过脸,向站在一旁的酒博士点点头。酒博士顿时伸手,击掌三下。顿时从门外涌进六名歌妓,莺莺燕燕,都是豆蔻年纪,相貌姣好,笑声如银铃般动听。十月初的天气,丰乐楼的閤子里虽然温暖,也不过刚好适合他们这些穿着文士襕衫,披着半臂的官员或是年轻士子。这些妙龄少女却只穿着窄薄罗衫,肌肤胜雪,在单薄的绸纱之下隐约可见。明远猝不及防,顿时觉得香粉的气味扑鼻而至,两名妙龄少女已经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柔软的娇躯同时贴上来,只听两女同声娇笑道:“郎君——”吓得明远赶紧将视线移开,免得冒犯了身边的少女。他抬头一看,只见种建中那边也不比自己好多少。两名歌妓,玉臂缠绕,脸颊已经快要贴在种建中高大威武的身躯上。按说种建中只要轻轻一振双臂,这两名歌妓大约就会“自动”离开他三尺。然而明远知道种建中从不对弱女子动手,此刻这位昔日西军中的骁将,今日统御数百工匠的军器监丞,正铁青着脸,像他一样,如坐针毡地坐在座位上,任凭歌妓们娇滴滴地在耳边恭维着——“好一位雄健英武的官人!”在这一刻,明远竟然差点笑出来——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正浑身不自在,只晓得师兄竟然跟他一般尴尬。可这情景落在蔡京眼里,却别有另一种解读。“不应该啊?远之如何没见过这等场面?”他以手支颐,低笑着轻声自语,目睹他亲自安排的这一出好戏,心中对之前的那个猜想顿时更加确定了。蔡京身边,同样坐着两名歌妓,却都规规矩矩地垂首坐着,蔡京不发话,她们也就不敢乱说乱动,与其余几女表现很是不同。这时,蔡京果断向一直坐在屋角的那位歌妓微微颔首,顿时琵琶弦动,奏出泠泠曲调。只不过这位歌妓大约是实在未能想清楚到底该唱什么才应景,只是随手拨弦,演奏些小调,始终未再开口。明远见了,心中感慨:都是打工人呐。这些歌女可不像是当初董三娘那样不请自来,“强迫消费”,她们显然是蔡京事先安排,来到他们身边的。这个蔡京,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明远此刻身体僵直,可真是一动都不敢动,他生怕一动,就触碰到身边的两位女性,惹起她人不快。或许对方已经习惯了这种迎来送往的日子,但他不是这种人。他固然是个随时可以一掷千金的豪客,但他内心始终坚持着的,就包括了对他人的尊重。他身边的两名少女已经留意到了他的僵硬与抗拒,竟然主动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这令明远很是感激。“元长,这是为何?”明远转向蔡京,脸上浮起假笑。“你我如此熟稔,又何必如此……多费钱钞!”蔡京脸上肌肉顿时轻轻一跳,很显然,他安排的这一出确实很费钱。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明远的话刚好刺激到了蔡京。“你们在这丰乐楼里,不就是专门劝酒的吗?”蔡京的脸色渐渐地冷下来。当然不是对种明两人,而是对他们身边的少女们。“若是劝不动,眼前这两位今日不能尽饮这一瓶贵店最为金贵的‘酒露’,扶醉而归,那么……对不住……”蔡京指着席上还放着的一枚水晶瓶,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已经非常浓重。那只酒瓶自王雱出事,就再也没人动过,里面还盛着大半瓶淡金色醇厚的酒浆。明远甚至都不知道蔡京究竟威胁了什么。但他立即感受到他身边的两个姑娘迅速再次贴上来,其中一人将明远面前的水晶小盏迅速斟满,双手捧到明远面前:“郎君,请——”一直作为背景音的琵琶声此刻“铮铮”响了两下,似乎演奏者心中隐隐约约有着怒意。蔡京脸上笑容不变,只是脸庞微微向声音的来源那里偏了偏。琵琶声马上变得冲淡平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明远心中感慨:这就是蔡京啊!蔡京就是这样一个能够将自身的优势利用到极限的人。虽然身属宋时地位最尊崇士大夫阶层,蔡京实际上只是一个太常礼寺的低阶文官,此后出外也是远去钱塘做一个亲民官,跟京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非常会打官腔,一张异常英俊的面孔上永远戴着一张名为“权力”的假面具,虽然他本人还从未有机会,真正染指那么多的权力。但这些……丰乐楼里的歌妓和酒博士哪里知道?再者,刚才坐在这里的,还是当朝宰相之子,和当朝宰相的女婿。就算此刻有人站在蔡京面前,把他的假面具当众戳穿,这些出身市井的男人和女人,还是得屈从与蔡京所代表的权势……至少不会和他承诺给出的钱财过不去。很可惜,明远可不是一个滥情的圣父。他双臂一格,就挡住了身边两女送过来的酒露,冷笑着直接站起,开口道:“元长兄,你这是何意?”蔡京垂首,望着自己手中水晶盏里浅浅的一盅酒露,淡淡地开口:“我素知远之最是菩萨心肠,这些女子今日是得赏,还是受罚,全由远之你来决定。”“她们若侍候得你欢喜,京便厚赏之,若是不然……”蔡京根本不用再说“不然”怎样,明远身边两名少女顿时又变了变脸色,一人求恳般地拉了拉明远的衣角,另一人颤颤巍巍地向明远奉上水晶酒盏。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