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兵远离父母远离亲人,孤独,寂寞,什么苦什么累都自己扛,只有这个万家团聚的时刻,军人的铁骨都化作柔肠,只是谁都不愿意表现出来。同年兵打完电话出来眼睛都红通通的,跟兔子似的。我给家里打了电话,之前还好,一听到我妈声音,突然就绷不住了。老实说,我并不恋家,在体校很早就住集体宿舍生活,习惯了。但当听到我妈声音的那一瞬,眼泪突然涌进眼眶,控制不了。人在脆弱的时候听到亲人的声音最绷不住,我忍着,没让他们听出来,告诉他们我很好,叫他们自己注意身体。挂了电话后出来看到白洋蹲在墙角,我过去揽住他陪他一起蹲着,他靠着我,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我心里也一阵阵发酸。

  差半小时零点的时候,外面四处响起了鞭炮声,院子里指导员也指挥人放小鞭,满地乱蹦的火光映着大伙的笑脸,电视里赵本山也出来了,大家都在等待零点那个最高潮的时刻。

  趁着乱糟糟的没人注意,我从老地方翻墙翻了出去,身上揣着从马刚那借来的ic卡,找了一个最近的电话亭。

  空荡荡的大街上没有人,只有各家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和炮仗声。我把卡塞进机器,拨那个寻呼,拨数字台,拨了好几遍,到底几遍我也记不得了。

  他的寻呼机是个数字机,连中文机都不是。中文机我还能留言,留几句话,数字机除了呼,什么也干不了。我连续呼了很多遍,然后挂上电话,蹲在电话亭外头路牙子上抽烟。

  我这就是神经病的举动,因为他根本不到。他在集训基地寻呼机不让使用,被统一在储藏室里锁着,或者压根就留在连里没带走。

  我知道是白呼。我就是想他,太想他了。想得我受不了。不干点什么,我能疯。

  那一晚的回忆,每一个细节,每一秒钟都在我脑海中回味了无数遍,从那天到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我脑子里。如果说之前的想念我还能忍受,现在,真受不了。我身体的每个毛孔都记得那一夜的记忆,像把他活生生地从我身上,心上扒扯开,那种撕拉牵扯的难受,没有语言能形容。

  我蹲着,抽着。

  电话铃响了。

  我没理会。估计是前一个打电话的人没等到回电就走了,这时候才回过来。

  电话铃执拗地响着,一直响。我烦了,把烟头踩在地上,站起来接。

  “喂。”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惊呆了,连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止,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雪静静下着,那一秒的静寂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怎么不说话?”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像从天外传来,带着梦境般的不真实。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像个木桩傻站在原地。

  “傻了? 话都被你自己吃了?”电话里他戏谑地轻笑。“不说话我挂了啊?”

  “…等等!……排长,是我。”我的喉咙像被堵了,一张口,干涩的嗓音都在发颤。

  “我知道是你。”他说,他低沉的嗓音是那么迷人,我贪婪地紧贴着话筒,连他的呼吸声都不放过。“呼那么多遍,呼机都冒烟了,怎么现在又不吱声了?”

  “……我没想到你能回过来,……排长,你在哪儿,你不是正在集训吗,怎么还能回电话,我……”

  我结巴了,心剧烈地跳着,紧紧地攥着话筒,就像紧紧地攥着遥远的他。

  “我有千里眼,看到你又偷跑出来了。”通过回电号,他一定知道我又跑出来了。“不听我的话,等我回来拾你!”

  我心中隐隐作痛。等他回来,我还能不能等到他回来。

  “想家没有?”听我不说话,他低声问我。

  “没有。”

  “哭鼻子了。”

  “小看我”

  “真没有?”

  “真没”

  “不对吧,我怎么看到有个人擦眼抹泪的呢?”他笑。

  他的笑让我受不了。我仿佛看到他站在我面前,带着他独有的笑容,我想伸手穿过电话,把他狠狠地拽过来,紧紧拽进我的怀里,吻他,吻遍他的面孔。

  他那边传来密集的鞭炮声,紧接着我这边也是,四处轰响,整个天空都要被炮仗声点燃了。快零点了。

  在漫天的鞭炮声中,我们都停了一下,短短的安静,我们好像都听着身边和电话里的鞭炮声,那些声音连在一起,好像我们就在一起,是一起在这除夕之夜的炮声中间。

  “排长,”不管他此刻能不能听见,我激动地对着话筒大声呼喊“我爱你!!……”

  一个巨大的烟花在空中散开,照亮了眼前一片雪地。

  他一定听得到,即使我的声音淹没在漫天雨点般的炮仗声里,他也一定听得到。

  手表的指针开始倒计时,我抬起胳膊,卡着秒数,当时针准准地指向零点时,我卡着零点的钟声大声对他说新年好,听到他也对我说出这句话,我们一起走过了这一年,迎接新的一年,在这一年的最后一秒和新年的第一秒,是我们两在一起度过,只有我们两。

  我对他说:“排长,我老家有个说法,新年零点时第一个拜年的人,对着他心里头许个愿,准灵。”

&e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