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去,背过身去,任凭柳梢儿怎么捶他,他都不吭声。
柳梢儿呆坐在床上,看着自己青白的手和脚,晾在月光底下,那月光像掺了冰,照在手脚上凉丝丝,而自己的手脚越发的白,竟像透明似的。
书情、夏侯潋这样的人,柳梢儿没少见。混江湖跑买卖,干一些帮闲的活计,有的撞了大运,能赚个盆满钵满,可更多的半道上翻了船,一辈子浮不上来。更何况,书情是跟着人家做买卖的,仰人鼻息过活,何等朝不保夕!
那个叫夏侯潋的,看着倒有几分头脑,他眼神里有股狠劲儿,是能赚来钱的。她箱笼里的衣服,妆奁里的首饰,哪样不是书情拿夏侯潋的钱买来的?可人家是人家,书情这样的呆子,考不了科举,就什么也干不成。
她都试探过了,书情是一个穷独汉,没爹没娘没家底,早先跟着师父混江湖,现在跟着夏侯潋混江湖,哪有什么好前程?
柳梢儿放下帐子,登时乌黑一片,月光徜徉在外面,再也进不来了。她躺下身,书情累极了,已经睡熟了,她听着男人沉重的呼吸,慢慢闭上眼。
书情第二天就跟着夏侯潋走了,柳梢儿站在高楼上,默默看着他俩坐着漕船慢慢远去。穿着黑色麻衣的那个是夏侯潋,蹲在盐巴袋子上,和漕帮的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月白色生员交领衫的那个是书情,犹自朝她挥手。柳梢儿漠然转过身,领着丫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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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潋赶回了伽蓝。除了拜祭夏侯霈和过年,夏侯潋基本不回伽蓝。山脚伽蓝村照样的小不伶仃,茅草屋子挤在一块,有半大的孩子在中间的空地上互相对刀,他们看见夏侯潋和书情骑着马经过,就停下刀看着,眼神阴阴的,有一股冰凉劲儿,像墓里面埋了很久的锈铁。
夏侯潋知道他们在看他挂在马侧的刀,有了刀他们就能挂上牌,离开山。但是他们不知道,大部分人再也回不来。
夏侯潋先上黑面佛顶看望持厌,那家伙前几天刚从瓦剌回来,还给他带了瓦剌人戴的镶金琉璃耳瑱,据说是从人头的耳朵上取下来的,在瓦剌那地方卖得很贵,有身份的人才能戴。
“你不会想让我在耳朵上打个洞戴上去吧?”夏侯潋捏着耳瑱放在太阳底下翻来翻去,通透的琉璃在阳光下反射着五光十色的光芒。
持厌撩开自己的头发,他的右耳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耳瑱,那淡色琉璃像极了他的眼睛,明净无瑕,倒映着变幻无穷的天光云影,和整个明丽的世界。夏侯潋这才发现,持厌只给了他一个耳瑱。
“好娘啊你,”夏侯潋看着他的耳朵说道,“好端端地戴这玩意儿干什么,娘们唧唧的。”
“瓦剌的男人也戴。”持厌说,“一模一样的耳瑱,一模一样的你我,刚刚好。”
“我们是大岐人,又不是瓦剌人。”夏侯潋抽了抽嘴角,把耳瑱进荷包,说,“打死我也不戴。”
持厌看起来有点沮丧,不过他没说什么,只转过眼去看夕阳。山之尽处,夕阳已经落了一半,像一张又薄又破的红色剪纸,贴在天边上。山风呼呼地吹过来,扑在脸上凉凉的,他们俩坐在山顶上,好像被云霞簇拥着,四周都是墨迹一样的山头,中间飘着羽毛似的云雾,在缓缓地流动。
“持厌,你知不知道咱们伽蓝案牍库在哪?”夏侯潋忽然问。
他之所以回来,正是因为案牍库。伽蓝规矩森严,刺客刺杀都有文书记录,包括猎物的生平、喜好、家产,刺杀时间、地点,天气,以及鞘的人选,统统记录在案,在案牍库归档。
他娘曾经承诺他向伽蓝要了鞘,但当初他去柳州找夏侯霈,却无人知道死在北市的那个就是夏侯霈。当时他还以为夏侯霈糊弄了他,但现在看来,夏侯霈很可能只要了一个鞘。而那个鞘,很可能根本没有去支援夏侯霈,并且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方法,过了伽蓝的追责。
所以只要知道找到夏侯霈的文书,就能找到那个鞘,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他娘。
持厌好半晌没说话,等夕阳快下去了,才垂着眼睛问道:“已经死掉的人,那么重要吗?比活着的人还重要吗?”
夏侯潋愣了一下,问:“什么意思?”他扭头看持厌,持厌眉眼低垂,睫毛的阴影落在眼睛里,显出他不常有的深沉来。
持厌没再说话,只是把夏侯潋引到山洞里,拉开壁上的藤蔓,一个半人高的黑黝黝的山洞现出来,像一只野兽深不可测的嘴,等着喝血吃人。
“黑面佛是空的,案牍库在黑面佛的肚子里。”持厌说。
“原来住持是从这儿上来的!”夏侯潋说,“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每次都爬那么久的山。”
“原本你不能进去的。”持厌小声说,“可是……”他抬起眼来看着夏侯潋,大而黑的眸子恬静又安然,“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
“……”夏侯潋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地道了声谢,躬身就要进去。
持厌忽然叫住了他,问道:“小潋,你想做住持吗?”
夏侯潋回过头,疑惑道:“做那玩意儿干嘛?我可不想当个秃子,成天敲木鱼念经。”
持厌不再说什么,放下了藤蔓,山洞里顿时一片漆黑,夏侯潋掏出火折子,呼地一吹,火腾地一下就窜起来了。夏侯潋在原地站了会儿,想方才持厌说的话。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持厌是个没有愿望的人,所以把他的愿望当成自己的愿望。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