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当然知道。”李德福强作欢颜,李彬看着李德福的眼睛,分明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落寞和悲伤,深深刺痛了李彬那颗敏感的心。

  “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白了你们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李彬扑通跪在了李德福脚下,李德福要拉他站起来,李彬却固执地不肯起身。

  “彬儿,你别这样。当年既然决定救你们回家,我们便做好了照顾你一生的觉悟。”

  李彬拼命地摇头,“不不不,我若不知道实情便也罢了,可我既然知道了……我就得……”他紧要牙关不让自己的哭腔显露出来。“爹,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明日便让我北上为质吧,算是我报答您和娘还有哥哥的了。求求您了!”李彬说着说着就无法遏制泪水,放声痛哭。他攀着李德福的膝盖,拽着他的衣襟苦苦祈求。

  “孩子啊……”李德福心乱如麻,一时想骂李彬冲动,一时又可怜少年命苦。千言万语都化作无声的泪水,他搂过儿子的背,父子俩哭成一团。

  待到次日天明,李桦给弟弟备了几匹耐跑的好马,他知道弟弟喜欢素净,几匹大马都是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

  李杭带着几个小厮给弟弟打点行囊,北方寒冷,李杭多塞了几件冬衣,又怕弟弟一路上忍饥挨饿又嘱咐下人多去弄点干粮。

  李德福拉着白氏的手轻拍抚慰,拄着拐杖的手时不时就要抖几下。他昨夜劝慰结发妻子一夜,老夫妻俩一夜没有合眼。白氏哭得眼睛红肿了一圈,眼白充满了血丝,眼底青黑一片。

  家里人哭的哭干活的干活,反倒是李彬自己无事可做,讪讪地站在廊下左转一圈右转一圈。

  李彬脑子一片空白,他并不知道此行一去是福是祸,也无法猜出来一路上会发生些什么,就像条濒死的鱼,躺在砧板上等着被蒙古人料理。他心里还有些隐隐的希望——南边的宋国派来大军,杀得蒙古人丢盔弃甲滚回草原去,这样汴京保住了,自己也不用离开爹娘。

  可藏在心里最深最压抑的角落,却又有些隐秘的渴望,他想北上去看看,想去找寻梦中母亲带自己走过的那片黄沙。

  里衣下贴着细白皮肤的红宝石,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压抑在心脏深渊的好奇渴望,散出更多的热量紧紧贴着李彬的心口。

  临行前,李彬站在自己的院中,希望在出发之前,完完整整装进一切关于“家”的记忆。

  夏日曾与元泓一同玩闹纳凉的大榕树,如今枝干光秃,张牙舞爪比起城外的蒙军更加狰狞。

  “彬儿,东西拾好了吗?”李杭到后院催促,见弟弟仍旧站在枯枝下发呆,忙提醒道,“别误了时辰……”

  李彬闻声回过头去,“二哥,你说这榕树还能长出叶子吗?”

  李杭一愣,不知为何李彬此时提出这个问题,但还是耐心解释道,“四季轮回,冬去春来,每棵树都是这般,因为有根在,所以年年岁岁发芽、开花、结果……”

  “树根吗……”李彬垂下了头,不禁联想到了自己,“树都落叶归根,可我以后会如何呢……?”

  李杭闻言上前一步搂住了李彬,“这里……我、父亲、母亲、大哥,这个家,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归宿……”

  李彬眼含泪水点点头,与二哥抱在了一起。

  李彬在家关了半个多月,今天是第一次出门,他婉拒了李德福和白氏送行,只让二哥陪着自己上马出城。

  这日三月十九,没出太阳,李彬头顶是沉闷发灰的天空,脚下是一片死气的汴京城。李杭怕弟弟染上疫病,取来毛巾将两人的口鼻包得严严实实。

  城门处,来不及运走的尸体堆积成山,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没了头,有的叫火炮炸得面目全非。一具具摞在一起,散发出熏天的臭味。在没人注意的腐烂的伤口边缘落满了蛆虫。

  尸体堆中有金兵的尸体、有蒙军的尸体,亦有粗布草鞋的平民百姓。

  李彬匆匆一瞥就闭上了眼。

  两人下了马,李杭将弟弟搂在了怀中,捂住李彬的眼睛,“乖彬儿,别看……别睁眼……”

  李彬知道二哥在保护自己,可他分明感到那双常年握笔长了层薄茧的手抖得比自己还要厉害。

  李杭的手心蓦地一湿,知是弟弟落了泪。忙用手指将那湿痕擦去。

  “好弟弟,在外可莫要总哭,叫人看了笑话你。”

  “呜呜呜……”闻言,李彬却越哭越厉害。

  李杭鼻子一酸,差点也流出了眼泪,他强忍泪水哽咽道,“到了哈拉和林记得给家里写信……缺钱,缺穿的就写信管家里要……”

  “是……二哥。”

  “大哥偷偷给你藏了匕首,你可揣好了防身用。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待不下去,你也写信给家里,爹说了砸锅卖铁变卖祖产也会把你赎回来。”

  李彬刚才还只是低声啜泣,闻听此言再也忍受不住,抱住二哥放声大哭。

  “哥……哥我不想走了……哥,我们回去吧……”李彬仿佛被什么附体了似的边哭边锤李杭的后背。

  “弟弟……”李杭无声地流着泪,紧紧抱着李彬瘦削的身板。

  “可是……可是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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