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寒逐风
曲晰生于青丘,咬字带着些青丘口音,这份声气早十几年颇为流行,软糯绵缠,便是现在也颇有些人造作出这副口音。她在淳熙这十几年,似乎也没有学会纯粹的雅言。抑或者是,太乐丞中学习,追崇青丘口音者极多,她不需也不必将之纠正。
曲晰的声音相较皇穆有些低,这份低让她多了些缱绻旖旎。他今日在鉴真堂上还不觉什么,如今她带着浅浅笑意向他下拜,他不得不想起旧时旧事,可往事里的人却无法和面前的人重叠。
她的仪态他熟悉,她的声音他熟悉,她那副淡淡的漠然模样他也熟悉。可依旧是陌生的。他知道那个人是她,可他对她的自以为的了解有多少是真的,他一无所知。他站在当地觉得自己缩手缩脚,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就只点了点头。
“殿下若不嫌弃,还请里面坐。”曲晰侧身向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元羡说了声“好”,随她入内。屋内东侧放有一张书案,临窗处摆着一张大榻,榻上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些简单茶具。屋内也有挂画,也有瓶花,放眼看去十分素净,屋内有些洁净的清香气。
他们在榻上隔着小几坐了,元羡刚道:“你这……”就听曲晰说“妾……”。
元羡笑起来,停下等她,便听曲晰道:“妾还未恭喜殿下。”
元羡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他心里有什么轰然倒塌,块垒尽消。他如释重负地笑笑:“多谢。”他将屋内陈设又看了看,“你这里可还有什么需要?”
曲晰摇头:“一切都很好。多谢殿下。”
元羡点点头,室内沉寂下来。他本以为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不管是关于现在,还是关于曾经。可他如今却想不到要问什么,他对他能问出的答案既缺乏信任,亦缺乏兴趣。
“殿下,那日问话的,便是麒麟主帅皇穆?”
“是。”
“殿下及主帅预备如何处置妾?”
元羡于是发现,他和皇穆从未聊起过如何处置曲晰,从她说自己是金翅鹊族神女之后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复杂了起来。他认真想想,“事涉金翅鹊族,天庭不便独断,应当会请鹊神入朝。”
曲晰面上无波无澜,这话显然在她的意料之中,“关于妾的身份,殿下相信吗?”
元羡看着她,“相信。”
她带着些忧虑及抱歉地对元羡道:“殿下,那日皇穆主帅问起了妾曾在殿下宫里的事。”
元羡笑道:“无妨,是我说与她的。”
曲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殿下,当年妾在单狐州之时,未向竟宁传递过殿下宫中的消息。”
元羡轻轻点头,“我知道。当时,你身不由己。”
曲晰微微一笑,“殿下还是这般仁厚。殿下此来,可是有什么话要亲自问?”
“没有。”
曲晰略感意外,略等了等,见元羡似乎真的没有话要问自己,看看小几上的茶具“妾这里……就不请殿下用茶了。”
元羡低声说了句“不必”,沉吟片刻又说:“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曲晰微笑着摇摇头,“没有了。”
元羡略等了等,起身道:“那我便告辞了。”
曲晰随着他起身,送至阁门,“殿下,恕妾就送到这里。”
元羡想说“保重”,又觉得荒唐,便道:“还请留步。”他迈步出门,院内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梨花随风而逝,灯火之下恍若白雪纷纷。风带起他的袍袖,他不由想象,皇穆若是站在树下,该是何等景致。
凋落的梨花在他身边打转,他抬手想要接住几朵,却听身后曲晰叫他,“殿下。”
他回过头,曲晰临门而立,屋内珠光将她衬得十分单薄,她脸上带着柔和笑意,“殿下,从前,如今,这一切,皆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