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祝番外
已经有所损毁了,他或许还有迫降的机会,但敌人的战机正冲向他们的后方。
他们的后方,是他们的物资…和医疗队。
调转方向追上去的时候,他眼前浮现的不是战场上的硝烟,飞机涡轮的噪音他也听不见,可能人死前都会有短暂的平静吧。
他握着操纵杆的手一点没抖,操纵战机的动作行云流水,驾驶舱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隔绝了外部的一切。
他在平静中目睹了两架飞机的相撞,那一刻他的神思脱离了身体,他的所有的一切的感知全都陷在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里,他没有感觉到痛苦,他很快乐,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他想到这儿突然又惊痛,因为他翻转记忆,始终找不出他为她做过的第二件事,真的没有,他责问自己为什么没有?
内心感到了痛苦,生理上的痛苦也就趁虚而至接踵而来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猜测是相撞那一瞬间的爆炸灼伤了他的眼球。
躺在飞机残骸里等死的时候,时间被无限拉长。他看到了自己蹲在墙角忍受同龄孩子欺辱,他们骂他是没有爹的野孩子。他笑了。
然后突然,他娘躺在病床上叫他一定要认祖归宗,那蜡黄的脸枯瘦的颧骨,她浑浊着双眼死盯着他,“季同…认祖归宗…认祖归宗…你是…是季家的四……”
话还没说完,拽着他的那双手就永久地无力地垂下了,只有那双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他,永远地盯着他。
他隔着时空,替她娘抚上了眼皮,轻轻地对她说了声:娘,你错了。
后来,祝季同感觉有人在搬动他,他的感官一下就从暗无天日的回忆里抽了出来。
他“眼前”的画面一转,是谁笑着跳着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好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四少,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愣了愣,突然冲过去声嘶力竭地冲她吼,“不去!不要跟他去!”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当时的自己轻笑着拨了拨她的鬓发,“明天,容城是个好地方,你会喜欢的。”
担架上的祝季同浑身一震,抬担架的人惊道,“他还没死!赶快送去医疗站,看看还有没有救!”
祝季同顶着眼前的血暗,心想,他没救了,他十恶不赦……
他的悔意在这担架颠晃间起伏翻滚,淹没他一重又重。
恍然间熟悉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他凝神去听,鼻尖都似乎闻到了玉兰花香。
他在心里自嘲,却又忍不住祈祷,“我就要死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就要死了,上天你从未怜悯过我一次,让我再听听她的声音吧……”
二十一岁的祝季同遇到十五岁的柳笑珊,后来他对她说,“我勾引了你,哄骗了你,你当时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
柳笑珊什么都不懂,却最懂自己的心;他自以为什么都懂,却全都是自以为是。
十五岁与二十一岁的碰撞,情窦初开的懵懂,甜蜜接触的青涩,于情爱上,两个年纪初相遇,谁更守得住心?谁又比谁老成?
只可惜心机深重又忍辱含垢、背负那样一个可笑使命前行的私生子,偏偏遇到那样一位姑娘。
那样一位美丽得如同薄雾清晨俏立枝头的白玉兰的姑娘。天真善良,从来信赖着他,从不对他设防的一位姑娘。
本应是他的幸,最后却成了她的不幸。
有些人的壳太厚,敲不开泡不软,裂了缝又不自知。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故当初莫相识,但重来一次,他还要遇到她,还要勾引她。何故当初莫相识……不,他舍不得,他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她。
条件简陋的医疗帐里,祝季同躺在帐篷的西北角抓着另外一个女人,柳笑珊蹲在帐篷的正中央照顾着另外一个伤患。
他却以为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他清晰地听到她在对自己说,“不能动,你应该已经没那么疼了,放松,马上就好了。”
那双带血的手是那么用力,黑色的油渍沾染在破碎的血管上,鼓起来青筋挤压出一股又股的鲜血。
他死死抓住的,以为是她。
帐篷中央的柳笑珊缠完手里的绷带,温声细语地嘱咐,“过两天就会有人接你去条件更好的医院了,你坚持住,一定不要放弃。”
小许感受着手上突然加重的抓力,疼得只想掰开他的手,他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但她却辨认不清。“你说什么?是不是太疼了?你放开我,我去给你拿止疼剂,打一针就不疼了。”
她的话刚说完,那只用力到极致的手却蓦地一松,“啪”地垂落下去,跟当年他娘一样……
面目全非的脸上那双不能再称之为眼睛的眼睛又空又紧的盯着某个方向,直到最后一刻,祝季同才切有体会地明白了,原来那不是死不瞑目,那是不舍得,那是担心……
在一片血与黑中,他睁大眼,用尽全力想要看她最后一眼,眼神却慢慢涣散。
小许惊叫一声,“你别死!”
祝季同那只手无力垂下的那一刻,柳笑珊终于似有所感地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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