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缪增辉尽扬光(下)

种,非一言可以蔽之,你也莫要被她蒙在鼓中了。”

  她低头冷笑了几声,压下心底骤增的苦楚愤恨,静静望着他,凝视多时,竟又甜甜一笑:“纵使她骗我,只要她愿骗我一辈子,我就觉得快活无比,心满意足!”眸中含露,难以抛却,她忽而又气愤道:“我爱她若至珍尚嫌不够,你却将她弃如敝履,你哪里是我的亲哥哥,分明是我的大仇人!”

  此事已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心中大惊,他肃然喝道:“缃儿,你如何胡闹都行,唯独这违背伦常,不孝不义之事,是断不能做的!”他更打定了主意:当初未能引小凤归正,如今绝不能让他的缃儿再误入歧途!却又在心中劝己道:缃儿如此说,或许觉得她此番在抱打不平,故意用这些话来激他,令她自己心内好过些,倒真不知小凤耍了何等花招,竟令缃儿对她言听计从?这二人又缘何得以相识?他面上一贯冷静自若,心内却不住翻腾汹涌道:“缃儿啊缃儿,你可千万不要吓哥哥啊!”

  划过烟眉蹙处淡黄蝴蝶,她唇边显现一丝嘲讽,笑道:“那我要你的性命,也是可以了?”目光飘远,她又轻声细语道:“你欠她良多,而她恰好是我心尖上的,但凡她受一点苦楚,我便会痛上千倍万倍,与其如此,你还不如来伤我,我心里反倒好过些。”那时哥哥一向待她很好,从不肯让她受一点委屈,她深知这话定能刺伤他,但她非说不可,失望之情极深,亦隐隐纠缠在她心中。

  虽分别多年,二人依旧熟知彼此性情,是以他又岂不知妹妹心思,正因知道,他才愧疚更甚……犹记缃儿当初去时,曾有一言宽慰于他:“哥哥,人之生死,自有定时,无须为缃儿痛心,也不必年年都来祭我,望哥哥能择一合心意的落脚之处,种上一树白梅,一从素馨,在缃儿生辰之时,对着白梅素馨,若往常一般,谈庄论谐,说说近来趣事,这便是全了你我兄妹深情,至于济世救民,是缃儿四岁生辰时,哥哥同缃儿一起发下的宏愿,从此以后,还要哥哥一力担承了,缃儿还要多谢哥哥,肯带我来此处,与冰雪长眠,才是最干净的……”自此,他从未再踏足昆仑一步,不仅是听了妹妹临终之托,更因着心中大愧,是以在那日离别之时,他才将一番心迹刻在棺上,以作祭言:“惜垂髫夭殁,兄悲之欲绝,恨不得以身相代,神医竟无回天之力,丹士岂非浪得虚名,实则愧疚难安,自忖悔对娣面,无复相见。”初始,他当真痛断肝肠,但要忍痛先为父母宽解,其后慢慢静了下来,也时时想去望她一望,却满心不忍,正所谓“娣已远去,见又何益,徒增哀戚,兄唯有不负娣之所愿”,是以神医丹士之声名,较往时益胜,直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时常有人来寻医问药,江湖上的大事小情,桩桩件件皆来向他讨教,从而事事脱不开身,师父临终前,不知为何,也曾再三叮嘱:天意如此,莫要强求……而后他又因觉生大师之故,亦是念妹之情,便一心一意教导起了小凤……若他早肯回去看一看,或许一切将迥然不同。

  似是与他想到了一处,她不禁苦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侠士果然说到做到,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在冰棺中又何其寂寞,什么都听得到,却丝毫动弹不得……”她的耳力,便是在那时锻炼出来的,鸟鸣花发,风吹叶动,她能感知一切,却有目不能见,有口不能言,久而久之,连花香都闻不到了,那些前尘往事,也渐渐遗忘的七七八八......想到这,她又恨道:“我若是你,必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更要一心一意护她周全,可我那时在冰棺中,做着真正的活死人,我从不怨天尤人,但若天命如此,上天对你倒何其厚爱,你却辜负她一番真情,也罢,既天意不肯善待我们二人,那我们就该永永远远的不分开呢!”又深深望向他,眸中坚决直刺人心:“上天都不能拆散我们二人,就连我的亲哥哥也休作此想!”

  一番真情,就是将他弄成眼下这般光景,更得了亲妹妹的冷眼仇视,这又怎能是上天厚爱?缃儿之种种苦楚,曾由他们一道经受,但他从不言苦痛,怕是鲜有人知,他如今才真正领略到小凤的本事,这番报复当真狠辣透顶,实实在在拿捏到了他的痛处!

  无能为力之心大增,他便强劝道:“缃儿,别再说胡话了,和我回去罢,若你再这样执迷不悟,又如何对得起父母?岂不辜负了恩师一番教诲?”

  她的心如受重锤敲击一般,悲痛欲绝:“你若当真还敬他们几位,就不要拿先人说事,你分明知道……”她不忍再戳向旧日心伤,反而指责道:“你只顾在血池消极避世,竟连恩师骸骨都不,又算得什么弟子呢!”父母正是她生时的心病,也将是她此后一生的心病。

  他自觉把妹妹逼得狠了,更懊恼一时冲动说了错话,她一向认为,生来带累双亲,去后也将徒惹二位伤心,她无时不为此苛责于己,孝敬之心,更甚于常人百倍,却仍对父母常怀愧悔之情,只怕如今,她心中亦常持此念,他当真不该以此为斥,方才竟恶言脱口……

  默然之后,他换了语气道:“人之生来,便不可违背阴阳之道,既行于世间,亦当遵循世俗之礼。”他想,缃儿是识理之人,自当以理说之。

  她方才也自悔急躁,总不该以恩师为由,向他发难,如今这样一句话,倒令她豁然开朗,笑道:“阴阳本从无中化,礼亦成于人言,既为人言,我亦可说之,亦可成之。”

  他兀自摇头,训道:“天道岂可韪,孩童之心,不可轻言大话!”

  她拨弄着腕上线,念及卿思,心内正缠绵不尽,听此一笑,嘴上嘲道:“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却是奉有余而损不足,大侠士拿所谓人道,而妄图曲解天道,到底是谁爱妄语空谈呢?”她又连连怒责道:“大侠士曾自认博爱万物,又何以对她一人避之若浼?在我心中她从来无错,既无错之人,又因何要被你困于哀牢山,那座樊笼之中,更有甚者,施以私刑!”

  他二人执拗之处,正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可这番指责,当真令他委屈莫名,伤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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