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梦

  有个当代诗人曾说过——如前方永不停息的战火一样,金玉满堂里的水晶灯也永远闪耀明亮。

  战火与灯光。战场与金玉满堂。

  属实讥讽。

  红姐知道那些酸腐诗人最爱拿她们金玉满堂作伐子,但她从不在乎。她日夜关心的是停在金玉满堂门前的车的车牌,车子里下来的人穿着哪国的皮鞋哪国的西装,而他们给的是银票还是金条或者是法行支票。

  今夜。

  红姐站在二楼拱旋台处,看着楼下,从大门那进来的男人。西装革履,手里夹着雪茄,满脸商人的明相。他一进来,那些注意到的人就站起来,或原地朝他微笑,举杯朝他一敬,或迎上前来,来一句幸会。

  她挑挑眉,指尖划过涂上料子的木头。

  这怎得不是个战场。

  她下了楼,身影婀娜,走到那男人面前,笑得亲切:“庄先生,您可从福东回来了?”

  庄赴朝她点点头,笑着抽了口雪茄。比起周围那些大腹便便,满头油光的湘京商人,他长得更年轻挺拔,更英俊些。

  “红姐好。红姐真是日复一日的貌美动人啊。”庄赴一边道,一边与红姐相携向一楼后方的大包台走去。

  包台那里站着的服务生立刻点亮了灯,熟练地从柜台那边拎出庄赴名下的酒。

  酒杯摆上,洋酒入杯。

  歌舞不停,笑容满面。

  庄赴对着红姐笑问:“我前几日还碰见牛市长的侄子,二人浅谈了一番,才知道金玉满堂换了主。”

  红姐面不改色,接过庄赴递来的酒。

  “当日我也曾向红姐表现过我的善意,却没想到红姐压根看不上我庄某。”庄赴笑语晏晏。

  红姐将酒放在桌面上。

  “庄先生哪里话,你与我多年相交了,怎的会有这种误会。我也只不过是个打工的,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女人家在这世道,总是要受苦的。”红姐回答。

  庄赴挑眉,抽了口雪茄:“寻芳呢?我走之前她不还是站着主场的么?外头的牌子换得是谁?我不认得。”

  红姐听到他提莫寻芳,心里暗骂一声。

  莫寻芳扒在庄赴西装裤上多久了,才得到城西的两处宅子,如今听他关心莫寻芳,红姐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果然当初处理的还是太匆忙,莫寻芳还真有那个胆子去庄赴耳边打耳风。商人就是商人,无论什么名头,都能营生。更何况从这里钻空子了。

  红姐笑着摇摇头:“庄先生您这一两月不在湘京自然是不知道的。您之前也没定下寻芳,她便照常唱歌。哪晓得与刘部长处上了,都回去喝了好几次酒了。酒喝太多,嗓子变坏了。”说到这里,红姐微微仰起头,瞥了眼外面站台上唱歌的歌女。

  “而且她也不晓得珍惜自个,沾染上了鸦片毒粉,浑浑噩噩的,哪里能唱歌呢?我金玉满堂里的姑娘那么多,都要吃饭,都要营生,那间屋子一直留给她可不是个事儿。”红姐说到这里,抿了口酒。

  庄赴点点头:“红姐说的是。我昨日便与她断了,尽了最后一点情分,找人送她回郁南老家了。”

  红姐手一顿。

  庄赴举起杯喝了口酒,见红姐没说话,笑笑:“怎么,她良民籍上写得不就是祖籍郁南吗?”

  红姐仍旧没说话,只转了转酒杯。

  庄赴放下酒杯:“只可惜郁南地处西南,靠近潇厦。听说日军便就要往那里打了,不知是真是假。”

  红姐勉强一笑。

  湘京庄家,贝勒爷的外家,前清留下来的商贾世家。即使如今遭受了不少摧残剥削,但仍旧从根子里狠毒。

  “陇宇跟我说你这里有个穿红旗袍的歌女唱歌不错,是新来的。今夜上台么?”庄赴道。

  他说得漫不经心。灯光流转,在他脸上分割出几片阴影,割不破虚伪。

  红姐垂眸微笑:“姑娘最近嗓子不好,我正让她养着呢。”

  庄赴又问:“那她今儿个在么?唱不了歌,说说话也成。”

  红姐笑道:“在的。我叫她来。”

  “那便有劳红姐了。”庄赴翘起腿,微笑。

  红姐起身,走向后台。

  既然他今天来了,定然不会是空跑一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胭脂不在呢?

  红姐感到有些发愁。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看一眼可以,说话可以。接下来的呢?

  大帅没给明确意思,红姐拿不准主意。这位大帅她可一点不了解,所以更一点也不能得罪。

  庄赴更别说了。

  红姐走到一半,找人前来,低声道:“去政府总局找李副官,便说金玉满堂的灯坏了,惊到了许多人,地头警局不管事儿,求军爷来帮我镇场子。”

  小厮点头,立刻偷摸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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