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焦雁
我没时间为孔学谦伤心欲绝。
正值学期期末,大设计进入尾声。这是景观专业最重要的一个科目,可以说所有其他课程的设立都在为大设计服务。虽然一个学期就一个项目,然而整个过程被分割成不同阶段,每个阶段都是一次单元评图。平时应付这些评图已经让我晕头转向,可和最後的成果展示比根本小巫见大巫,班里同学都拼了命似的,绷紧神经每根弦,夜以继日全力以赴。
我忙得焦头烂额,心中的难过似乎也冲淡一些。
演讲展示厅挂满大家的习作,一个个看过去,总能从其他人的作品里找到自己图里的缺失和遗憾。能改的快快改好也罢了,不能改的只能老天保佑老师看不着。轮我做陈述演讲时,我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儿。几个评图老师倒是风轻云淡,脸上没一点儿表情,问的一堆问题更是尖锐精准,怎麽折磨人怎麽问。直到最後,主评才绽开笑脸,说道:挺好,去庆祝吧!
从展示台退下来,我才发觉自己一脑门的汗。将二十多张图收拾整齐,搬进教室锁好,我又呆坐一会儿,奔流的血液、僵硬的身体、紧绷的神经终於稍稍放松。起身离开时,发现手机闪着提示灯。拿出手机一看,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孔学谦打来的。
我的心咚咚直跳,低头紧咬下唇,眼睑内积蓄了许久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我突然觉得很委屈,特有大哭一场的冲动。讨厌的是迎面走来有说有笑的一群人,我只能强忍内心的难受把眼泪憋回去。找个僻静角落,才让眼泪稀里哗啦流出来。
我这辈子从没经历过这样的遭遇,陌生的感情和危险的处境让我打心眼儿里排斥抗拒。然而,只要一碰上孔学谦,我的情绪就会轻易波动。欢乐也好,悲伤也好,我倾注了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我敏感的神经。看着孔学谦的未接来电,我的心脏一阵阵抽搐,虽说仍然生气地想置之不顾,把与他有关的一切都隔绝在外。可怎麽做?他的面庞,他的声音,他的一切都像有魔力。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该在意,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平复住情绪,我把电话打过去。然而,那头一直是持续的嘟嘟声,没人接应。
我装作无所谓的放下电话,捏着电话等着他把电话打过来。可等的时间越久,我心里越是不安,背脊冒出寒气,孔学谦打了那麽多电话,一定有着急事儿找我,现在又不接电话,该不会有事吧。我大概是疯了,他那麽对我,我竟然仍对他念念不忘。焦雁,你有点儿出息啊!
想到见他就心烦意乱,眼角又跟着有些湿热,没一会儿眼泪就涌了出来。我一心软,到底向自己妥协。来到孔学谦的家门口,擡手敲门却没有人回应。我迟疑了下,还是打开门进了屋子。两人认识没多久,他就给我一把钥匙,当时还挺感动,以为他就算没爱上我,也该在爱上我的道上了。现在想来,真是自作多情的可笑。
家里一片寂静,一切都还是我上回离开时的样子。我小心翼翼一个个房间查看,最後推开孔学谦的卧室。一眼看到他四肢摊开趴在床上唿唿大睡,连外套、靴子都没脱。
我隐隐猜到怎麽回事儿,朝床边走近几步,立刻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我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本忧心忡忡、悬在半空的心终於落下来。继而又怒不可遏、火冒三丈。一个多星期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如火山爆炸。亏我辛苦熬夜,亏我担惊受怕,搞半天这位喝酒喝醉了,二十多个电话不过是喝高了消遣我。
王八蛋!
我黑着脸想立刻离开,可看着孔学谦那麽横躺着还是於心不忍,这麽睡一晚上肯定要受凉。一面骂自己没出息,一面擡手将床头灯打开。在灯光的刺激下,孔学谦动动眉头,但眼睛仍然紧闭着。我听到一声细小微弱的'焦雁',走到跟前,他又哼哼着叫了一声。
「你把衣服脱了再睡。」我的声音非常冷,很好,我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孔学谦迷迷糊糊,听到我的声音倏地睁开眼,伸手捉住我的手。
「你来了啊……」他艰难地睁开眼,清俊的面容有些憔悴。
我弯下腰,擡擡被抓的手,示意他起来。
「噢,帮我。」孔学谦的声音还很沙哑,带着轻微的鼻音,听起来竟有点撒娇的意味。
「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急急忙忙赶过来,结果你不过是喝高了!」我两下脱掉他的鞋子和袜子。
孔学谦懒懒地回道:「我没听见,一定是睡着了。」
「你找我干嘛?」我扯掉他的外套,挂到衣架上,远远站在床脚。
孔学谦鼻子囔囔着说:「想见你啊,哪怕听听你的声音也好,可你好像消失了。给你那麽多电话,你又不理,我心情不好。」
「我忙死了,管你心情好不好呢!」我压着心头火,可还是忍不住声音提高了些。
「小声点儿,我头痛。陪我一会……好不好?」他的手掌揉揉太阳穴,脸上尽显疲惫。
这声'好不好'听得我鼻头一酸,内心胶着半天,终於还是开口问道:「喝水还是茶?」
「听你的。」
我转身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又拧个热毛巾回到卧室。孔学谦已经躺靠在床头,衣服裤子丢了一地。
我仍然远远站着,他拿着毛巾擦脸、脖子,又延伸到胳膊和胸膛。我撇开眼,没事儿找事儿把窗帘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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