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唐翊回过神来,先是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不好说。褚兄话里话外总是对太子诸多忌惮,昨日也跟我提了一句,但我觉得此事未必如此。”
“怎么说?”刘子墨问道。
“褚兄的话不能只当作是他自己的话。”唐翊说道,“他是皇后堂姐的儿子,是地地道道的元氏子弟,他不假思索的主张其实是元氏族中对太子的态度,能表明的仅仅是元氏对太子猜忌之深。”
刘子墨的神色严峻了起来,彼此都是聪明人,一句话点过去,已经让他想起了许多所见所未
闻,一路如同狼烟烽火一般传递了老远。
“近日褚兄提起太子越来越不耐,恐怕是因为太子与元氏已是剑拔弩张,你我二人身在郡王府中,几乎全然被隔离在朝局之外,但从一叶落可以知天下秋,恐怕此刻外边的局势绝不会像表面上这样的一潭死水,而都中最不缺少嗅觉灵敏之人,所以这一定不是什么秘密。既然说到元氏就不能不说王爷,不管世人如何避讳,也不管王爷是否愿意,王爷与元氏始终互为表里。元氏是里子,这里子已经与太子势如水火了,王爷与太子之间却能兄友弟恭本身已是奇事。大约太子从出生就长在上阳宫中,即便是帝王之家,他与王爷之间恐怕也不会完全没有兄弟之情,何况王爷又是这么个不容易让褚君生疑的性子,所以才能平安相处,但这两人之间的平衡已经让外人抓心挠肝。大殷朝中所有与元氏不能相容的人势必已经站在储君的一边,试问一朝之中,与后族最不睦的人又是些什么人?”
“若说看着元氏最不顺眼的,大约要算朝中文士了。”刘子墨思量着说道,“不论是王爷还是枢密使,清议都是十分不好,太子身边聚集的都是饱学鸿儒。”
“皓之兄怎么忘了刘氏,”唐翊轻轻说道,却如同炸雷响在刘子墨的耳边。“上面四个老王爷,下面多少宗室贵族,在他们眼里王爷就是半个元氏,绝不会当自家人看。不过这些暂且不论,若按着谁得利益最大谁最可能动手的话,王爷在兄弟中间排行第六,十七岁封郡王,上面还有刘徽,刘珩,刘循三个兄长,三人都还未封王……元氏其实一直压着刘氏一头,”
一阵山风自长街尽头吹来,湘帘微动,山雨欲来,风满茶楼。刘子墨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可他们毕竟是兄弟,太子疼爱幼弟世人皆知,其为人崖岸高峻,也颇有君子之风。虽说……我也不能明白他为何如此急于动元氏,元氏百多年执掌北府,树大根深,实难动其根本。更何况元氏并不十分避讳出身,虽说也有些粉饰,但那些粉饰都不十分用心,稍一推敲便知其出身极北寒原的蛮夷之族,只凭这一点,就绝得不到士大夫的忠心,更不要说青州以南的四大旧族。我是不知道元氏为何如此,简直就好像他们天生喜欢打仗,给个王位都不稀罕。说到这里……王爷确实像母族。”
唐翊几乎不为所动,面色微冷地说道,“太子爷雄图大志,欲行新政以安民,说白了太子爷关心的是民政。元氏子弟从不以读书入仕,无军功便无前途,一旦有了前途又拼命给北府争利益,皓之看账面上是北府军六十万,可是北府养着的还有六十万北府军的家眷,那可是一百多万不事生产坐等吃粮的闲人,几乎能吃尽天下钱粮的一半,青州以南的农人年复一年辛苦挣扎却难免还是会落个卖儿卖女。太子通民政,这些他必然洞若观火。再说本朝的税法,勋贵寺庙官绅的田地又是不交税的,立国百余年大族不断兼并土地,朝廷税收不断减少,拿着这点子钱粮还要去养兵,可回头一算占了土地最多的勋贵大族,元氏又是头一份。旁的不说,不动元氏,新政也好,变法也罢,总归是行不下去的。想动元氏,不趁着皇上康健的时候动,再就难动了。所以太子着急,皇上心里怕也是明镜似的。褚君立的不是王爷,恐怕反倒说明皇上是明君。”
这话说的何其剔透,又何其冰冷,刘子墨默默坐着听,已暗暗出了一层汗。这些事他不是全没想过,只是不曾放在一起想的如此明白,读书人罗列这些道理,又必然引经据典,不会像唐翊这样算账一般嘎巴脆地倒出来,听起来如此瘆人。他想辩驳,却无从开口。他还想不清楚,唐翊已经又开口了。
“但太子爷行事书生意气太重,崖岸高峻是真,君子之风是真,但岂不知天下本无什么君子?大凡做事,合不合乎君子之道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做不做得成。圣贤之言再有道理,做不成事也无用,若再因曲解圣贤之言,背一些轰轰烈烈的典章,按图索骥,刻舟求剑,不但是一场大笑话,而且早晚必酿祸端。”唐翊说到这里,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刘子墨错愕到有些歪曲了的面孔,问道,“如何?我这番话若是太子爷听到,必然会把我赶出北书房,一贬再贬,恐怕不贬到蛮荒之地都不解心头之恨。若是王爷听到不过哈哈一笑,反过来郭老夫子给王爷讲四书五经,讲得十分的不合时宜了,王爷也不过哈哈一笑,这种容人的气度,是天生的。”
刘子墨回过神来,“这么说,你如今并不忌讳公主把你争到王爷这里来了。”
“原来果然是公主的意思,”唐翊叹息一声,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茶已经冷了,又把茶盏放下,“若问我的主张,我还如同那日写策论时是一般,变法之事是当务之急。但若要我在太子和王爷之间选,我情愿陪着王爷打野猪,也不想要进此刻的北书房,道不同不相为谋。要行善事解小民与水火之间,我不如让唐家七十二州县的各家掌柜每月舍粥来的作用更大。”
刘子墨忍了一下,还是禁不住哈哈大笑,“你这张利嘴,我当真是服了。你平日不言不语,莫非是因为知道自己舌如刀剑?”
唐翊想了想,“多少有些这个缘故。”
“这么分析了一阵子,再想想王爷昨日说想害他的人比羊肠山上的兔子都多,就有些意思了。”刘子墨敛了心神说道。
唐翊点了点头,刚想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