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古来做君主的,多多少少有些癖好,可是现下这位,除了与苏台甫一事之外,哪里都非常正常。

  该喜的时候喜,该怒的时候怒,或是转怒为喜,转喜为怒,拿捏得无一不分寸恰当,敲打得臣下各个心悦诚服,只顾得揣测这难测的天威,哪里还敢再心怀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

  别说这些,就是早些年御史上书劝谏叫他早日生儿子,他就在第二年就鼓捣出两个皇子——不过二皇子不太合群臣心意,他的生母只是围场的一个驯马女使,还是个鲜卑女子,有内侍说是皇帝的一次酒后乱性所出的,不知真假,因为那个内侍自后便平白消失了。

  不过没关系,就在去年,百官群臣生怕皇帝欲扶持二皇子上位动摇国本,皇帝便不由分说立了皇后所出的嫡子为太子,安了天下之心。

  如此圣明的天子与这位苏台甫站在一起,那就是史书上标准的“明君贤相”。

  今日皇帝摆出的是一副与民同乐的做派,虽不多言,但也饮了众人的敬酒,唇边噙着浅淡笑意,自上而下的望着左右两列长桌。

  饮罢几轮,皇帝令人大开了二十三道扇门,携众卿与诰命步到白玉石所铸的露台上,望向天际。

  方才烟火就已绽过了几轮,这次是最奇丽的景象,各式缤纷颜色霎时间绽满夜幕,端是一副火树烟花不夜天的美景。

  皇帝沉静的黑眸被染上了些璀璨的光,他不知为何将苏玖招到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抱在怀中,指着天边的烟花逗她说话。

  这帝王的一抱,看在众人的眼中,已是有了别的意味,皆心知此女入主东宫有望,有胆大些的已经向苏容投去笑意,拱了拱手,比了个“恭喜”的口型。

  苏容不知该不该高兴,有些茫然地望向长兄。

  苏喻立在皇帝身侧后方,自然也见到了这番景象,他面上平静无波,心中也是微微不安起来。

  其实这几年来,他已经不太能揣测到皇帝的心意了。

  初时那些年还好,皇帝比起皇帝,更像是谢明澜这个人。

  那个人走了没多久,谢明澜就遣了暗探跟去婆利布桩,每当有暗探传回的信笺压在他案上时,都是他最喜怒无常的时候,好在那时他也自知失态,总是要去那人住过的清思殿独自住几日,臣下如苏喻者,只要小心避开,或是从旁相劝,倒也算应付得来。

  鲜少的,那信报也逗笑他过。

  有一年的夏天,暗探在信报上说,那人成功繁育出一批小马,可能是太过得意,不知怎的竟绕到马屁股后面去了,结果被受惊马儿踹断一条肋骨,回家养着去了。

  谢明澜看了,虽然担心,却又忍不住笑,笑了两天,笑得群臣心惊胆战。

  不过不知从何时起,那信笺在他案上越压越多,他有时看,有时不看,不看的时候越来越多,行事也越来越正常,清思殿即没有被他锁住留存,也没有被夷为平地,他就像对待任何一个偏殿一样对待清思殿,任人打扫,不怎么过问。

  苏喻本以为他这是释怀了,心中颇为复杂了一些时候,后来有一日他应召陪谢明澜下棋,他入宫后却被元贞引到清思殿。

  这里比当年老旧了一些,其他痕迹都被拾过了,只有庭中的那颗杏树没怎么变,依旧是枝繁叶茂的模样,在这个秋日洒下遍地金黄。

  那人亲手养的马儿还在,只是当年兵荒马乱之下被伤了前腿,如今瘸了,再骑不得,只能留在此地颐养天年。

  谢明澜虽是叫他来下棋,自己却只是拿了个金桃喂马,像是忖着心事,许久后道:“三叔以亲王之尊为国捐躯,厚葬之,你去办吧。”

  苏喻垂首应了,谢明澜又道:“三叔他有个红颜知己,是太原白氏的女儿,如今已有三月身孕,因着女家不愿意女儿做妾,一直瞒着此事,朕已经着人将她接入宫了。”

  苏喻霍然抬眼,道:“难道陛下是想……”

  谢明澜道:“三叔虽然为人风流,但是大节不亏,白氏若是有这个造化,天下便给三叔血脉又何妨,横竖都姓谢,辈分倒是矮了一辈,有些吃亏。日后,你为他寻个启蒙师傅吧。”

  苏喻若是可以选,他并不太想知道这些皇室秘辛,知道的越多,他越不可能离开朝堂,去做他的大夫。

  ……可惜就算除了这一件,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有那么一刹那,苏喻开始疑心起谢明澜是不是怀着一丝隐蔽的恶意……将自己也如他那般困在这金堆玉砌的皇宫中。

  于是他依旧恭顺道:“是,臣遵命。”

  谢明澜颔首,白皙修长的手指抚在马儿鬃毛中,温柔地好似情人的抚摸。

  秋风中,他望着那马儿,轻声道:“前两年,朕觉得这样也好,他虽走了,但终归还是活着的,朕还能知道他过的好不好,近来做了什么,这样也好。”

  这是那之后,谢明澜第一次提起他。

  苏喻静默地立在一边,也将目光投向那匹马。

  “可是近来,朕却有些后悔,倘若当年他死在朕怀中……他便是为朕而死,纵然心不在此,但是死在朕的怀中,倒也算圆满,如今这样算什么……”

  谢明澜的声音依旧轻缓温柔,听在苏喻耳中,却猛地袭上一阵寒意,他忍不住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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