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msp;   派出所长爱理不理地搭理了两句,然後看了我这边一眼。我正自疑惑,他却已经带着那胖子走了过来,凑到车窗边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後对胖子道:「这是我们区分局刑警队的杨队长,这次行动是全市统一的,杨队长是我们这边的指挥。有什麽事你对他说吧。」    胖子愣了愣,然後像是意识到了什麽,赶紧在满脸的肥肉间都堆起笑容,趴着车窗,罗罗嗦嗦地说了起来:「杨队长,我们这一直是正规经营,最近才有些技师私自做这些活……」    我倒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毕竟上次我参加扫黄已经是两年前,而且那时候还不是队长。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灰色地带,并没有什麽黑白分明的标准,如何判断现在全在我自己的一念之间。我看了那派出所长一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别的地方,像是刻意装作什麽都没看到。我更加疑惑,按理说,他是不可能刻意把难处理的事情推给我的,这种做法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我正想问时,那胖子突然把肥嘟嘟的手伸进车窗,接着,一只沉甸甸的信封就滑了进来,落在我身边的车座上。    我这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以前我只知道那些同事抢着来扫黄时都能得到实惠,但自己倒是第一次。一时间我有些迟疑,条件反射地便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面对罪犯的枪口或者匕首时从不退缩的我这次退缩了。我明白这是惯例,是潜规则。打破它恐怕会付出代价。得罪这边派出所是肯定的。如果我不收这钱,他们必定会疑神疑鬼,谣言四起。这次扫黄在他们看来或许会白忙活一场,於是他们全所从上到下,肯定每个人都会怨恨我。    再就是这位胖子。他其实只是个倒楣蛋,所长恐怕并没有打算真封他的店,因为他店里抓住的人不算多,完全说不上典型,只是可上可下,适合所长向我分些好处。如果我坚持不收钱,把他的店封了,他也不会觉得我廉洁奉公,反而会觉得别人情况更严重的不封却封他的,肯定是我在徇私枉法,不收他的钱只是嫌少。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就得把这街上一大半的店都封了。    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我早就知道身处社会不可能洁身自好,以前也不是没有得到过这样厚厚的信封。我不是什麽圣母白莲花,从来没想过做一个洁白无瑕的人,不沾染一点点污垢。所以,短暂地思索之後,我装作没有注意那信封的存在一样,对所长道:「既然他们情况不算严重,也认识到了错误和管理失职,就给点时间让他们整改看看吧。」    所长当然是轻松快活地答应了一声。我这算是明确地表态,意味着他今天可以毫无顾忌地捞好处了。那胖子更是感激涕零,因为所谓的限期整改和一纸封条对他来说可是天壤之别,如果他只有这麽一家店,後者足以让他倾家荡产。    於是两名拿着封条的同事手中换成了整改通知书,他们也是满脸笑容,显然知道所有的猫腻,知道今天也可以分一杯羹。    胖子和派出所长很快离开了,扫黄还在继续。我们一路向城中村深处挺进,而我坐在车内,身边那只厚厚的信封一直让我有些不自在。片刻之後我终於感到坐不住,便离开警车,下车转悠起来。    街上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人在路边驻足,看着我们的行动。但大部分人的态度都并不友善,我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句谈论:    「哟,又扫黄了。」    「年底到了,员警也要捞点钱过年嘛。」    「扫黄扫黄,怎麽不见他们去那些包了几十上百个情妇的贪官床上扫,就会欺负最底层的穷人。」    「都不是什麽好东西。」    这些谈论让我感觉很不痛快,有些待不住。片刻之後我转向一条背街小巷,在黑暗和安静中才感觉呼吸畅快了一些。    那些评论其实大部分没有说错。而我也确实刚刚得到了一只厚厚的信封。这麽做到底应不应该?我茫然地看着前方小巷的深处,渴望着看到答案。    毫无疑问,这钱不该收。    但我如果不收,就会变成异类。    我不想变成异类。我需要继续当员警,当队长。我需要在刑警队混下去,而且要混的好。我需要同事和领导都喜欢我,需要权力和职务之便。这样,我找人才会比普通人更容易。    找那个人已经成了我生命里唯一的目标,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我可能已经算不上一个好人,但我不会後悔。这世界绝大部分人大概都和我一样吧,算不上好人或者坏人,只是更好或者更坏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只能在不影响我工作和前途的前提下,尽量做一个好一些的员警,一个好一些的人。我的目光摇晃起来,随即我发现不是错觉。前方深处的黑暗正在摇曳,三两个脚步匆忙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    远远扫一眼,我便知道了她们的身份。三个女人都浓妆艳抹,轻而薄的衣衫露出大片肌肤,苍白的脸上带着恐惧和惊惶。她们没有看到靠着一栋握手楼的墙根抽烟的我,顺着仅有我身後这一个出口的,伸开双臂就可以摸到两侧出租屋的墙壁的窄巷,踩着鞋跟如同锥子的高跟鞋,歪歪扭扭地拼命跑着。    毫无疑问,她们是被我的那些同事追赶的物件。我是员警,现在在扫黄,理所当然该拦住她们。昏暗中我注视着三张越来越近的脸,最年轻的大概还不到二十,脸上的风尘间还弥漫着稚气。而年纪最大的那个,即使化了再浓的妆,也能看出足够当她的母亲。    最年长的那位女子带头跑着,一边跑,一边还关心着两位姐妹:「小芬,别脱鞋,千万别脱。踩到玻璃就完蛋了。」「琪琪,别怕,不用回头看,出了这巷子就没事——」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终於看到了巷口边的我。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停下了,黑暗的窄巷陷入了安静,只能看到三双疲惫而恐惧的眼睛里溢满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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