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暮节还酹故人不归(刘文静)(上)

  这是洛阳大战后,九月初的一个清晨。    天边才刚刚冒起鱼肚白,李世民便使人叫醒了尉迟敬德,将他带到北门前。却见李世民全身素白,携着一小竹篮,单人单骑在城门之下,如是说:「将军,跟我走一趟吧。」    出了城门不久就是郊外。时值初秋,山野到处都是蒲公英,风一吹来,漫天漫地也是茫茫的白,尉迟敬德跟在李世民身后,见到这些花籽犹如精魂一样在一身素白的李世民身边萦绕,一时箫瑟,难以言喻。李世民只是默默走着,半句话也没说。这样的他让尉迟敬德不由得有点担心。他们上了山,来到一片幽林,李世民就忽然停了下来,叫尉迟敬德在那处等他,下了马,拿着篮子,转身走入幽林之中。    徒步走了一会,拨开灌树,眼前就一个出现长满野草的山坟。    李世民脸上泛起一个释然的微笑,快步走到坟前,跪了下来,清理了坟上的杂草,又用袖子擦乾净上头的铭文。    他看着那名字,那笑快像要溢出蜜来,甜至极点,几乎甜得发苦。    「文静,世民来看你了。」    刘文静的死,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那种痛在世民心内,与其说是变淡,不如说是暂时被战火和军事盖住,待到这些时日,又会重新涌出来。    今天是九月初八,离重阳尚有一天。世民却不敢在正日来,怕遇见刘文静的妻儿。他在战场上无所畏惧,却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不敢在别人面前说自己爱着文静,因为正因为那样的爱,文静才会惹上杀身之祸。    是他杀了文静。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下,但他不敢哭,他不愿让文静看到他软弱的一面。他要告诉文静,他活得很好。    「文静,你知道吗?世民又赢了一场仗,唐军取了洛阳,几乎就等於天下大定。如果你还在的话,一定会替我高兴的。」    他从篮子里取出一小瓶沉酿,一个酒杯,在坟前酹了一杯,自己喝了一杯,幻想着刘文静还在生,给他敬酒、祝贺他的胜利。其实他哪需要什么酒,他什么都不要,只想要文静好好抱他一下,告诉他他是自己最爱的人。显然这些已经变成妄想。文静已去,他赢得再多,都无法得到他半句讚许……    李世民望着坟上的字,一杯下去,涩得他几乎想哭。沉酿后劲极大,让他喝了一些就有点昏头的感觉。这倒好,半醉半醒的,就像文静真的在他身旁那样……    他喝了半杯,把余下的一半酹了下去,就似跟刘文静共用一杯,想到这里就不禁笑了,他续道:「你不用担心世民。世民已长大了,会懂事,现在没人可以欺负我了。我不但可以保护自己,还保护得了我的军队……」    ……保护自己……是真的吗?李世民在自己心中反问。他是怎样保护自己?他在王世充的营里,他主动趴在那处,翘着屁股勾引敌人来侵犯他……这就叫保护自己么?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摆了一道………像他这样的贱人,竟然还有颜面来见文静……    原谅他吧……他实在忍不住……好想念他,好想他………    有人说,人死后的魂魄会跟着最爱的人,看着他生活、成就。但是李世民宁可刘文静最爱的人不是他。他不愿文静看见自己怎样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为了权力、忠诚、甚至保命,他可以为别的男人做任何事。    当初文静怀中那个不谙性事的少年,竟然变成如今这样肮髒下贱……文静泉下有知,也不知会不会唾弃他……    ……难不成他还不要脸得想要文静爱他吗?    他的身体已经是那么肮髒……他的心亦然……    他早不值得文静去爱。    纵然是这样,他的路仍是会走下去。为了皇位,再下贱的事,他也是能做出来。    李世民零落地笑了笑。他再握不住酒杯,只任由它从手中滑落。他必须把双手握紧才能抑住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被人侵犯的事,以及刘文静在生时对他的温柔……    以往的温柔,在后来忆起,总就会变成利刃,将他弄痛。好不容易才忍住眼里的热流,李世民微笑着说:「文静,我这样做得对吧……世民离皇位,又再近一点了……」    很快他就能当皇帝……只要……再吃多点苦………    世民其实很想跟文静说,他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这样的仗打来又有什么用,就算整壁江山都是他打回来,皇位最终,还不是会落在那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大哥手上……他在父亲眼中不过是一件玩物。皇位,何时轮到他……    世民记得文静说过,要当皇帝,就要心狠手辣,必要时,就是杀了亲大哥也无所谓……    李世民也知道如果真的到了这样的交叉点,他也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李建成。    至今他已做过那么多让自己痛苦的事,手刃血亲,又算得上什么。    他的心还晓得痛吗?他心里还有道德吗?    没有……他胸口里什么都不剩了……自文静死后,他也死了……    李世民酒量很浅,极易醉掉,一有醉意就无法保持腰板直挺。他跪坐下来,无意识的冷笑着。不知为何酒精没给他抑下胸口下难受的感觉,那种感觉反而更强大,就如狂涛那样翻涌起来。李世民揪住自己衣襟,要以单手撑住地面才不至倒下来。他全身都在痛,那些被王世充鞭过的地方,被侵犯过的地方,里里外外都在痛。他的手不自觉解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膛,肌肤上尽是一行行淡红的鞭痕。手指抚过一道特别深的伤痕上,时隔数月,摸下去还是锥心的痛。    「文静,你看不看到……」李世民苦笑着说:「这副身体,为了得到皇位,被人毫不怜悯地打,被人用变态的方法侵犯,还在伤口上浇尿……现在又有谁来告诉我,我不是生来命贱……」    已经没有了。就连唯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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