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记 二十五 司马子元
一任妻子是夏侯徽魏国征南大将军夏侯尚与曹真之妹德阳乡主的女儿。如此出身真可谓和司马师门当户对,加上晋书记载“后雅有识度”,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对女才男貌的天作之合。
从各种迹象看夏侯徽和司马师的感情应该都是不错的:一、假设夏侯徽和司马昭的妻子王元姬一样及笄出嫁,那她和司马师九年内居然生了五出个女儿;二、帝每有所为,(后)必豫筹划,看上去两人确实拥有精神层面的恋爱;三、晋国建立后在羊徽瑜的再三要求下司马炎追封了夏侯徽为景怀皇后,能让情敌敬重,只能说他俩感情确实很好。所以我总爱写司马师和夏侯徽的爱情故事,是因为我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因权谋与利益天人永隔,确实是一件既凄婉哀伤又刚强冷酷的事。
晋书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司马师毒杀夏侯徽这段描写得相当大气。“魏明帝世,宣帝居大将之重,诸子并有雄才大略。后知帝非魏之纯臣,而后既魏氏之甥,帝深忌之。青龙二年,遂以鸩崩,时年二十四,葬峻平陵”。非魏之纯臣,听着就让的浑身反骨蠢蠢欲动。夏侯徽的聪慧和司马师的阴鸷霎时跃然纸上。
千年之后每当我试图分析这件事总觉得有点天方夜谭的意思。青龙二年,日后呼风唤雨的司马景王年方二十七,正仕途不顺地赋闲在家;司马宣王在西线战事上算不了有什么大功;司马文王刚造出晋武帝,史书上一字儿其他记载没有。所以我一直很怀疑,夏侯徽到底有多锐利的一双眼睛能预言司马家迟早有一天会造反。那一年在三国黄历上其实事儿不少,二月诸葛亮第五次北伐,整个夏天魏吴两国都在合肥新城耳鬓厮磨,年底诸葛亮星落五丈原顺便捎走了魏延,中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捎带上了汉献帝刘协。“非魏之纯臣”既然接的是“宣帝居大将之重,诸子并有雄才大略”想必和诸葛亮脱不了干系。
客观来说司马懿不希望诸葛亮那么早离世无可厚非。“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定律所有武将都会害怕,司马懿既然能在留着诸葛亮的命继续自己价值的同时保证诸葛亮不翻出什么大花样不危害到魏国的根基,何乐而不为?当然这个过程中很有可能是对政府一直不满的司马师产生了一些别的看法,发现了一些自保有余还可以自我壮大的方法和契机。那几年司马懿都呆在前线,要在军中培养起一群死忠完全有时间和大把的机会。不排除青龙二年诸葛亮逝世后深感还没捞够本的司马爷俩儿深夜一阵骂娘吐槽,顺带秀一下在军中的威武霸气,不小心让夏侯徽听到的。
司马师不觉地进入中年,父亲与曹爽的争斗不容水火,曹爽那边的不少是以前浮华好友,自己的仕途又被曹爽提防堵截,司马师冷酷的心开始刚硬了。
后来司马师大开杀戒特别符合逻辑。夏侯玄这帮人害了他大半辈子,他隐忍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出手了。看看他爹,打诸葛亮的时候拖泥带水,一征辽东就筑了个京官弄得人毛骨悚然,真是一脉相承。
多年的忍耐锻炼了司马师的意志,打磨了司马师的耐心,更保证了司马师的坚强和冷酷。接下来,经过那么多年的隐忍,司马师终于在不惑之年迎来自己的辉煌。此刻我突然发觉司马师和朱棣很像,都是潜心蛰伏,都是一朝展翅,都是有仇必报,都是冷酷无情,都带着点黑帮气质,甚至都死于征途。如果给予司马师一个朱棣那样广阔的舞台,我相信他也有魄力完成修书、迁都、六下西洋这样的壮举,放在他的时代,他也可以一统天下创万世之基业。只可惜,司马师缺了一点明成祖的运气。
嘉平二年以后司马懿就经常称病不朝,给予了司马师不少历练的机会。在嘉平三年年初最后诛王淩、杀曹彪最后秀了一把野心后,司马懿老人家西去,把基本上已经驾驭得差不多了的帝国留给司马师。平心而论从司马景王新统政那段时间的记载来看,司马师处理政务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恩威并施,广开言路,群臣拜服,朝野肃然。司马师当政除了企图颠覆朝纲以外,对魏国总体而言还是益处多多的。
三国毕竟还是乱世,内部矛盾还没有代替边境上摩擦上生成主要矛盾。司马师上台不久,就与年龄相仿的诸葛恪狭路相逢了一次。诸葛恪我小时候是相当崇拜的,诸葛瑾之驴貌似和曹冲称象的难度差不了多少,虽然后来他做出的若干对长辈没礼貌的事对我童年哈里王子般的美好幻象是个不小的打击(这个倒是……我不太在乎他的骄狂,但不顺眼他不尊重前辈)。嘉平四年十二月,魏吴东兴之战以魏兵死伤数万结束。这件事上我觉得司马师其实并没有什么大错,吴军在魏土筑东兴,魏人耻于受侮发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何况按兵力来看如果不是魏军大意,实打实地硬仗魏兵必不输吴。所以在我看来,就出兵这一点——还是诸葛诞的主意——司马师都无甚被指责之处。而且兵败后司马师罢免司马昭的都督淮北诸军事而不追究其他将领罪责的做法也十分高明,收买了人心,又显示了自己赏罚不避亲的公正执法。总之和江对面不时头脑发热的诸葛恪一比,立刻显示出司马师是个多么冷静多么成熟多么精明的政治家。那年并州还有个小事司马师也引过及自身,结果“魏人愧悦,人思其报”,收效也太好了。
转年开春,诸葛恪趁着上回大胜的兴奋劲儿还没过,率着大军不顾劝阻地来攻合肥新城。司马师此时作为元首的方略简直他爹当年积极防御诸葛亮的办法如出一辙,而且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过如果不是文钦、毋丘俭这次大败诸葛恪有功,他们也不会那么快做大做强……
无意间写到“积极防御”四字,容许我跑一下题到瓦尔特·莫德尔身上。当然我没有娱乐到拿司马师的军事素养跟莫德尔比,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发觉这两个坚强如斯的人互相之间奇妙的联系。一路铁血卓越到底,对敌人基本上都完全不留情面,对自己人能展现出高高在上的宽厚仁慈,都在传奇中染上一层悲剧的色彩。莫德尔是夕阳下强悍的骑兵,刺刀的寒光折射出普鲁士军人的冷傲;司马师是暗夜里张开双翼的夜枭,凌厉的眸子俯瞰终生凸现慑人的阴冷。